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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李卫东终于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掀开被子下了床,“等到哪天真的能睡了,再补它个三天三夜。”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马聪明与侯成宝也跟着起了床。
“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忧郁的歌声从空中传来,那是石红在歌唱,唱的是大型革命音乐史诗《东方红》里的《松花江上》。
屋子里顿时又静默起来。尽管《松花江上》这首歌表现的是东北人民在日寇的铁蹄下流离失所的悲惨遭遇,然而,对于在政治高压下的知青来说,这首歌的部份歌词,何尝不是他们今天心灵流浪的缩影?在举国上下一片高歌“形势大好,不是小好”的情况下,任何被认为在政治上出格的话语,都足以惹下大祸,而借用革命歌曲来间接表达内心对现实状况的不满,却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所以,知青们心中的哀怨,就从这一类的歌曲中宣泄出来了。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石红的歌声是那么的低沉,低沉得令人心里颤抖;声调又是那么的凄凉,凄凉得使人鼻塞眼涩。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这歌声不由勾起大家的愁思。这哪是在歌唱,这是心灵在哀叹!
马聪明轻轻地跟着唱起来,又几乎在一霎那间,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了起来:“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
歌声慢慢地停住了,空气仿佛也因此而略显滞重,令人感到举手投足,张嘴说话都需费点劲,以至好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开口,脸上的神色也都变得木然了。
李卫东感到自己的魂魄好像飘浮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幻境中,却无法找到一个可以依附的地方,在一阵盘旋后又回到了身上。他看着也是呆立着的马聪明,走过去轻轻地拉了一下:“走吧,洗脸去。”
吃过早饭,侯成宝与马聪明又闲扯了一会儿,才把被单折开,又把那在冬天里根本用不着但却一直挂着的蚊帐也拆了下来,连同脏衣服放进脸盆,然后,一起来到江边。
江边的浅水处,一溜摆开着许多大块的鹅卵石,先来的人已经在那些天然的洗衣板上搓洗着衣服被单。侯成宝来到王莉莉的旁边,放下脸盆,故作惊讶地说:“唉呀,你都快洗完了!我正想帮你洗呢。”
“你说的比唱的好听。”吴莲英在一旁笑着说,“是不是看人家洗完了,又要拿你的那些跟人家共产主义了?”
侯成宝见老底被揭穿,便急忙辩解说:“哪里哪里,我自己洗得来,根本不用人家帮忙。”
“别假正经了,想偷懒就明说,干嘛拐弯抹脚的。”王莉莉笑着,顺手拿起侯成宝的一件衣服洗了起来。
“那就多谢了。”侯成宝哈了一下腰,向王莉莉鞠了一个滑稽的躬,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然后,他也搬了块大卵石,摆稳以后,便也洗起被单来。
“喂,你知道不?”侯成宝看着王莉莉,边洗边问,“昨天听金发讲,大队好像又要我们留下过春节。”
“知道了。我才不呢,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准备过几天就回去。”王莉莉说着转过头,“莲英,你今年要不要回去?”
“你们想回去?”侯成宝站直身子,脸上露出猜疑的神色,“你怎么回去?如果大队不让你回去,证明不打给你,那你怎么办?”他看着王莉莉说。
“这……”王莉莉搓着衣服的手不由停了下来,按在衣服上,眼睛出神地看着水面,不知说什么好。是呀,如果大队不出证明,就买不到车票,那怎么回去呢?
照理说,买车票只要有钱就可以了,可最近,青石坑车站却要凭证明买车票,究竟是要防止阶级敌人到处流窜呢,还是为了什么?谁也说不准,也没有人解释。
但这一条规定却是实实在在的,要买车票拿证明来。
但眼下临近春节,农田改造看来已经无法如期完成。最近这几天,为了抢进度,大队干部竟然把原先平整土地所惯用的方法——即先取出表层土,再将高处的底层土填入低处,最后再铺表层土这样的方式丢弃了,因为这样速度太慢,而硬性要求各生产队直接将高处的土填入低处。这样一来,熟土被埋在底下,平整出来的土地表面尽是生土,这对以后农作物的生长是极其不利的。尽管农民们包括生产队长们对此均反对,但又不敢公开讲。在这种为了取得政治荣誉而不惜牺牲土地效力的情况下,劳动力的缺乏是显而易见的,如果知青们都回家,那劳力更少。所以,这种时候要想打一张回家探亲的证明,那是难上加难的。
“这……怎么办呢?”王莉莉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侯成宝。
“我也没办法。”侯成宝沮丧地弯下身子,默默地搓起被单来。
“这纯粹是卡我们,不让我们回去。”吴莲英愤恨地说。
“我们又不是‘黑五类’,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去?”马聪明也恨恨地说。
在一旁的李卫东虽然没有开口,可他们的话句句落在他的心头,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他的心。去年的春节,在高云峰的引领下,他们在这里过了一次革命化的春节,这在当时那种狂热的氛围里,是对政治抱有热情的表现,多多少少使他们感到肩负着历史的使命。但是,时过境迁,如今,这种虚幻的使命感已经被严酷的现实彻底地摧毁了。如果这时再提出什么过革命化的春节,他是再也不会去响应,更不要说带头签名倡议什么的了。
可今年要回去过春节,却又实实在在的难。虽说那“人造平原”的农田改造已接近尾声,可要按预定计划春节前结束,决非易事。公社、大队天天催着要进度,恨不得一天能干两天的活,在这种情况下,要从大队打出证明确是很困难的。
青石坑车站一天只有一班回城直达车,两班到县城的车。但青石坑公社有知青近千人,目前基本上还在这里参加各个大队的农田改造,并且基本上春节都要回家。
就算到时大队证明能打出来,有没有汽车可坐谁也不敢打保票。这可如何是好?思来想去,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李卫东的心里渐渐的形成了。
“我们不要什么证明,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李卫东用一种坚定的口气说。
走回去!?李卫东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却像一声闷雷,把大家都给震动了,大家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眼睛盯着他。
“走回去,我们走回去!”李卫东重复着。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目光是那么深沉,把大家的焦虑给稳住了;他的话更像一把火,把大家心中的渴望点燃了。
“铃……”闹钟的声音把正在睡梦中的白晓梅惊醒了。她摸索着下了床,从枕头下摸出火柴,把桌上的煤油灯点燃了。她看了一下闹钟,指针指着三点整,离天亮还早着呢。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八,按事先商定好了的,知青们今天要走回去过春节。然而,白晓梅却是例外,她不跟大家走,因为城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了。看着王莉莉与吴莲英正在匆忙地穿衣服,穿鞋子,一副紧张激动的样子,她的心里不由一阵悲哀,同时,也感到身上一阵冷。她回到竹床前,拿起衣服,犹豫了一下,穿了起来。
“你不用跟我们起来,再睡一会吧。”吴莲英看着白晓梅,关切地说。
“是呀,你起来干嘛,又没你的事。”王莉莉接着说。
白晓梅心里一怔,双手抓住还没扣上的衣服前襟,眼睛直楞楞地望着墙壁:是呀,她们要回家,关你什么事?再说,确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她起来干嘛?
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
虽然,她与她们同样是知青,同样在这里永无止境地“修理”着这地球,同样不知道今后的情况将会是怎样,可她们在城里还有一个家,一个能依靠的家,而她却再也没有了。她在羡慕着她们的同时,不由怀念起她以前在城里的家,尽管那个家是那么的贫困,那么的简陋,那么的不堪一击。
当然,她现在还有一个家,那就是住着她的父亲与弟弟的那座小庙。可那又算是什么家呢?她真想把它否定,那不是家,那只不过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小客栈;他们在这里只不过是匆匆的过客,他们将到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但那地方又在哪里呢?也许就在天尽头,也许永远也到不了。
白晓梅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在这种时候,即使躺在床上,她也是不可能再睡下去了,与其在床上冥思苦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