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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叔叔对他也是烦透了,有时气不过,打他一巴掌,结果是连续几天不回家,管也管不住,只好任他去。后来长大了,他也想找点事干,可人家一看他那只长骨不长肉的身子和那一副尖腮细眼的容貌就摇头,一打听以往的情况更是不敢要。几次碰壁,他也就死了心,跟着一帮人偷鸡摸狗,倒买倒卖,倒也自由自在。
谁知这一次上山下乡动员一开始,他的名字就被列在下乡对象的名单上,像是板上的钉,抹也抹不掉。就这么着,他也随着别人来到这里了。
一支烟抽完了,章华荣心里不由又着急起来,便站起来四处张望。这时,张金发与张瑞祥又来到晒谷场,章华荣急忙走上前,掏出香烟给他俩递去:“队长,抽根烟。”他等他俩点上烟了,才又说:“我住哪里呀?”
“等一下,马上给你安排。”张瑞祥指着大个子的黄唯山与长得有点文弱的程强,“你们两个跟我走。”
“那我呢?”章华荣忙拉住张瑞祥问。
“你也一起走。”张瑞祥回答说。
章化荣与程强、黄唯山忙收拾起东西,跟着张瑞祥来到一排低矮的房子前。
这里原先是一座地主的大院,但主房大厅不知什么时候倒塌了,留上几道颓垣断壁;北面西面各有五间小厢房,每间宽度只有二米,长度也不过四米——那是解放前地主给雇工住及堆放杂物的。土改时,这些房子分给了贫雇农,张歪狗分得了北面的三间。公社化后,分得另两间的老雇农死了,张歪狗又把他隔壁的一间当了厨房,最边上的一间便成了队里关牛的地方。刚才,张瑞祥与人忙着清理的就是这间牛屋。
一行人来到这最边上的房门前,打开门,一股霉臭味迎面扑来。章华荣忙掏出烟,先给张瑞祥递上,又很快地将打火机打着,凑到张瑞祥跟前,然后他自己也点上支烟。
房间里没有窗户,几个人站在门口处,更使里面显得昏暗无比,好一会儿,章华荣才看清里面摆着三张竹床,一左一右,后面一张打横。他马上选中了对着门的这一张——这位置比较通风,也亮了点。他迅速地将行李打开,铺在上面,不等程强、黄唯山回过神,这床铺已经归他了。
长相看上去有点憨厚的黄唯山,对睡在哪个铺位根本无所谓,只要能有个地方躺下就行了。他问程强:“你要睡哪一床?”
“我睡后面吧。”程强看着这狭小的房间,无可奈何地说。此刻,即使整个房间都归他,也无法抹去他心里的失望。他的家庭条件在一般人的眼里,是属于上等的:父亲在物资局,掌管着全市的钢材、水泥等紧缺物资,找他批条子的人总也顺带着送点时鲜土特产什么的;母亲在市革委会食堂当主任,花同样的钱肯定吃得比别人要好;住的更不用讲了,既宽敞又明亮。就说这次下乡插队,本来按划片分配,他是分配在更远的地方,可父亲略一开口,马上有人帮他弄来了三级证明——即接收地的县、公社、大队同意来本地插队的证明,结果他就来到这里了。只是,他没想到这里的情况竟是如此的糟糕,居然要睡在刚把牛牵出去的房子里。
程强整理好自己的铺位,重新审视着这已经成为住处的房间:地上铺着鹅卵石,石头与石头之间的泥土黑得像是倒上墨;墙壁上刚抹上的黄泥,留下了他刚才按上去的一排指印;屋顶的椽木瓦片一片乌黑,但从那铺盖疏薄的瓦片缝隙中却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夕阳的余辉正从那些缝隙中钻进来,斑斑点点地投在墙壁上。这样的房子也是人住的?他的眉头不由紧锁了。
大批的知识青年被送往农村以后,城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然而,这种平静没多久,遣送“黑五类分子”到农村插队落户的工作又使城市再一次波动起来。虽然,这种波动与前不久的狂涛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但是,漂泊在这波动之中的人,由于他们在政治上所处的地位,使他们深深感到,他们那脆弱的命运之舟,随时都有可能遇到灭顶之灾。
白基兴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楼梯前。尽管他知道楼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再搬了,但是,最后再看一眼“家”的欲望驱使他又一次地走上楼梯。
房门洞开,白基兴走了进去。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由涌起一阵伤感:十多年了,这里就是住了十多年的家。在这里,他也曾经有过甜蜜与欢乐,憧憬与希望。
然而,那往昔的温柔与欢笑,早已成为过去,几乎被他忘却了,留在他脑子里的,都是那无数的苦恼与悲忿,耻辱与失望。但是,这里毕竟曾经是个家,是他唯一能够免遭侵害的地方,不管他在外面多苦多累,只要一踏入家门,总能感觉到一种庇荫,一丝温情。
白基兴走到临街的窗前,他看着停在门口的汽车。那车上,装着他的“家”:桌子、椅子,床铺、柜子,衣服、被子,脸盆、碗盘……只要用得上的东西,全部都装了上去。只是,他的家当实在少得可怜,半个多的车厢就把他的一切装走了。
白基兴走进厨房。厨房里,已经熄了火的煤球炉孤零零地站在墙脚处,炉身上已经裂开了几道缝,箍扎炉身的铁线锈蚀得快要断开了。他走到炉子前,看着那铁线,回想着当初修理它的情景。如果不是因为山里根本没煤烧,这破炉子他是不会丢弃在这里的。他不由蹲了下去,下意识地伸手在炉子上试着温度,却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又用手摸着炉身,这回终于感觉到了,那里还有一丝残留的余温。他不由用双手扶住炉子,好像生怕它突然倒下,温热散尽似的。
“嘟嘟——”汽车的喇叭突然响了起来。白基兴站了起来,又一次看了看炉子,转身走了出去。
汽车的旁边,驻街道的工宣队黄队长、派出所民警以及街道的几个干部,邻居街坊,还有一些驻足观看热闹的人,见白基兴出来,都把目光投向他。
“还有什么东西?”黄队长看着白基兴问。
“没有了。”白基兴微微地摇了摇头,看了那些人群一眼,默默地走到汽车后面。他见白晓梅与白小松已经坐在车厢里了,便也拉住车门,蹬着车后的铁架想上去。但车厢高了点,他蹬到一半时感到力不从心,眼看就要掉下来,一直关注着他的李顺祥急忙从背后推了他一下,使他上了车。他站在车厢里,感激地望着李顺祥,他想说一句告别的话,但喉咙里却像堵住什么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坐好了。”黄队长说着,把车厢门关上了。
车厢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随着一阵“咿咿吱吱”的插拴声,“咔喳”的落锁声,马达的轰鸣声,汽车缓缓地开动了。
从一上车就默默坐着的白小松,站起来走到前面,将车厢上的一个小小的窗子打开。站在那里,可以看到车外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对这辆汽车不屑一顾,各自走自己的路;那些房屋、树木,更显得一片冷漠,从两旁一闪而过。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便离开窗口,坐了下来。
汽车微微地颠簸着,速度明显地加快了。白小松突然又想再看看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又来到车窗口,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空旷的田野,汽车早已开出城了。
他猛地感到心中一沉,便紧紧抓住车窗口,睁大眼睛,可哪里还有半点城市的踪影?
他感到那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眼睛难受,便低下头,重新坐了下来。别了,永别了,我的家乡,我的童年,我的朋友——他在心里默默地告别着。随着汽车的晃动,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也再不去想什么了。
汽车终于停下了,白晓梅到车窗口一看,已经到了青石坑公社革委会的门口。
她知道汽车只能开到这里了,前面的路因为很久没有修,汽车开不进去。不过,她也知道,李卫东他们会来接,而且,她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停着两辆牛车,旁边的那头牛正是队里的大黄牛。
车厢门被打开了,随车前来办理有关交接手续的黄队长朝里面喊了一声:“到了。”然后,他便走进革委会的大门。
白基兴与白晓梅、白小松下了车,在车旁等着。不一会儿,李卫东和张金发及其它几个人从革委会里走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将车上的东西搬到牛车上,捆扎停当。又过了一会儿,黄队长与公社的几个人走出来,与张金发简单地交谈了一下,也向白基兴交代了几句。然后,白基兴一家跟随着牛车,慢慢地向青龙潭大队走去。
在祠堂的边上,有一座破烂不堪的小庙,四四方方不到十平方米,前面既没墙也没门,只剩下一条原来的石台阶。几年前大破“四旧”,小庙是传播封建迷信的场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