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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儿的恐惧是理所当然,因为唐儿至今都还记得许多年前发生在中学校园的一幕:一个男生被吊在树上,邓起手里的刀子雪亮,眼睛里有野兽的光……唐儿一想到这些就很绝望,就开始瑟瑟地抖。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邓起被钢厂派到外地去参观学习,时间为两个月。于是唐儿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文青水呆在一起……当邓起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唐儿怀孕了。但邓起不是傻瓜,他可以从时间上推断出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尽管唐儿一口咬定孩子就是邓起的。
自从唐儿在婚后那个秋天的黄昏像云一样出现在文青水面前之后,他们就又开始了如同大学时代的往来。不过这种交往带给两个人的东西总是痛苦远远胜过欢乐,因为他们一旦面对相互那张熟悉而又逐渐有些陌生的面孔就会不自主地陷入美好而悲伤的记忆。尤其是文青水,每当唐儿离开自己那间小屋的时候,他就常常会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在瞬间破碎了自己。他想到过拒绝,可是一旦面对唐儿那张苍白得有些像一卷白丝帕的面孔,文青水就怎么也说不出与拒绝有关的话来。
现在,唐儿除了脸孔消瘦而略有些苍白之外,其他方面几乎和大学时代没有什么两样,依旧娇羞而清纯。在文青水眼里,唐儿永远都是一支含苞待放的百合花,充满了水滴一样的柔情和阳光一样的明媚。
他们常常躲在文青水那间九平方米的小房间里疯狂地做爱。有时候他们的激情刚进行到一半,就会听见远处的走廊传来章玫的脚步声,脚步声停止之后,就有人在轻脆地敲门。他们便停止动作,直到敲门声结束,脚步声重新离开走廊。
其实唐儿已经知道了章玫的事情,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唐儿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某些方面说话的权利。现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每周能够有一个机会单独和文青水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分钟也好。文青水的房间实在有些窄,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发出什么响动,再加上章玫的原因,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尽量显得小心翼翼,所以一段时间以来章玫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个星期以前那个雾色深重的夜晚。
对于章玫,文青水心中一直有一种负疚感,他曾经有意识地对她提到过与分手有关的一些话题。可是一旦文青水稍有此意,章玫的小眼睛里便会出现一大堆零乱的灰色的星芒,像床单上即将飞升天堂的老人一样,眼神暗淡无光而又神色仓惶。“你不要吓我,”章玫的表情非常无辜,她叫:“没有你,我真的会疯掉。”
章玫的声音常常会使文青水感到一种对自己无法宽恕的罪过。他无可奈何地拍拍章玫的头:“不要紧张,我只是说说而已。”这样说的时候,文青水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个叫章玫的少女隐藏在骨子里的忠贞很像紫儿。而章玫仍然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很努力地用一颗狂热的心拼命地爱着一块自己并不知道的冰冷的铁,直到一个星期以前那个雾色深重的夜晚。那个雾色深重的夜晚距离邓起外出归来已经没有手指数目一半的时间了。在那间潮湿的九平方米小屋,文青水和唐儿就像两个节约时间的好孩子一样疯狂地做爱,他们仔细而投入,几乎忽略了所有的与他们暂时无关的人物和事件。之后,文青水拉开门准备送唐儿走出开满白色花的校园。
门刚一打开,文青水就吓了一跳,她看见章玫满脸泪水地斜倚在门墙边,汹涌的泪水连续不断,在她波光粼粼的小眼睛里,有着一种接近死亡的星粒。唐儿也吓坏了,她没有料到章玫会突然出现。“我先走了。”唐儿的语音明显地颤抖着,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跑向走廊的远处。“唐儿——”文青水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在他的身后,章玫已经像一团棉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个雾色深重的夜晚,章玫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直在文青水屋子里的床上瑟瑟发抖,她的泪水像一条小河一样淌下来。文青水吓坏了,他在屋里来回地走动,不知究竟该怎么办。过了不久,章玫又开始激烈地喘起气来,文青水满头大汗,却又无计可施。后来他就想到了向天和舒眉衣。
向天和舒眉衣被文青水语无伦次地拉到文青水的房间的时候,全都吓了一跳,那会儿章玫的脸色已经变得像裹尸布一样的白。
舒眉衣懂得一些粗浅的药理知识,她一边伸手去掐章玫的人中一边说:“这是急火攻心,被气成这样子的。”她美丽的眼睛充满了猜疑,很不高兴地盯了一下文青水:“你怎么惹你女朋友生这么大气,闹不好一口气出不来……你恐怕得负法律责任……快,去倒碗水,放些盐进去。”文青水那会儿哪还敢开口说话,忙忙地倒水去了。
盐水端上来,舒眉衣伸出舌尖试了试温度,然后一边给章玫一匙一匙地喂,一边间或停下手来在章玫的胸口上抚摸着给她顺气,嘴里还黄鹂鸟一样地说着安慰人的话。折腾了好久,章玫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向天和舒眉衣离开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走廊尽头,向天宽厚地拍了拍文青水的肩:“青水,对女朋友好点儿,你不是那种情绪冲动的人嘛。”文青水的眼里几乎就要掉出泪水,他觉得自己心里挺委屈但又不能解释些什么,于是就使劲地点了点头。向天和舒眉衣手拉手慢慢远去的时候,文青水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种涩涩的青橄榄一样的酸楚。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文青水燃上一支烟坐在床边,“章玫,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他说。现在,文青水觉得到了给章玫摊牌的时候了,然后他就开始讲起来……他的语音郁暗而低沉,他讲述着紫儿,唐儿,还有自己。不过,在故事中,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郑纤,还有斜躺在自己床上的另一位当事人。四周很静,只有一个男中音轻轻地响起。
章玫沉浸在文青水的故事里,小眼睛里有了点点滴滴的星光。
“青水,让它们过去吧,”章玫听完文青水的故事,沉吟了片刻,幽幽地说,“我不怪你,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重新来过?”文青水想,“还可以重新来过吗?”他看了一眼章玫那双充满了渴望的小眼睛,没有说话。
“青水——”章玫叫,她的泪水在一瞬间又流了下来,“求求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真的很爱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会死掉的。”她的表情悲痛欲绝。
小窗外夜色深重,文青水仍然没有说话。文青水出事的时间是下午。也就是唐儿在告诉文青水事情真相的第二天。出事的上午文青水去了一趟中文系,因为章玫。自从那个夜色深重的晚上之后,文青水就一直没再见到她。他心里担心章玫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如果这样,自己的罪恶可就更加深重了。
系里的辅导员告诉文青水,章玫病了,一个星期都没上课。文青水心里就有些沉重,他就开始骂自己:“他妈的。”他想,“这都是我造成的。”后来他还是去了女生楼,站了一会儿,头痛得厉害,就转身像匹狗一样地走掉了。当文青水知道自己和唐儿有了孩子的时候就预感到要出事,但他绝对没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这之前文青水并不知道就在唐儿瑟瑟发抖着告诉自己事情真相的那个晚上,她一回到钢厂就被邓起吊起来狠狠地揍了一顿,而且邓起还拿唐儿的母亲来威胁唐儿,要唐儿说出“奸夫”的名字。最后唐儿终于流着泪水说出了那个令她心痛一生的名字:文青水。唐儿软弱地说出这三个字后就晕了过去。
文青水出事的那个下午天空保持着这个冬天一如既往的阴霾。偌大的校报办公室除了文青水只有一个三十岁的女编辑,其他的人便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时文青水正在胡乱地翻一张报纸,他的心情像一块从空中掉下来的铅。报纸在他手里蝴蝶一样地被翻来翻去,但是他根本就没有读进去一个字。他不知道自己和唐儿的事究竟该怎么办,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还有章玫,还有章玫那张绝望的稻草一样飘浮的面孔……这一切都使文青水的头像气球一样被吹得一点点大起来。
文青水翻着报纸,报纸在他手里蝴蝶一样地飞来飞去。
邓起就是在这时候风一样地冲进了办公室。这之前文青水只听见楼板像运动过量的心脏一样从底楼一层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