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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下去,深更半夜的会撞邪的。”
“人死就让她安息吧,何必折腾?”
“我出一万元,谁帮我将菊花一起捞出来,就给谁。”我大声说。
没有人吭声了,一万元!这是多么惊人的数字。人群陷入权衡中。
“明天吧!天一亮,我们就开始。”
有人响应,参与者越来越多。我松了一口气,再度蹲下去,明天,明天,菊花就可以离开这冰冷的深井,就可重见天日。第二天早上,全村的人都来了,被钱鼓动的力量很大,他们提议彻底废掉这口井,以免人出来时,骨头散架。也有人说放一个人下去,将尸体吊上来,但马上被否决,因为井窄,人不能转身,更别提吊尸体这么有难度的动作。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和菊花的母亲站在一起,她几度哭得转不过气来。
蜘蛛之寻(二十一)(2)
我站出来,将绳子绑在自己身上,大声说:“你们拉住我,我下去。”
井很黑很窄。我手臂上绑着电筒,慢慢下坠,光线似乎被黑暗吞噬了,我看不到尽头。不知下了多深,井宽了,原来这井是上窄下宽,像个大肚瓶颈。触手之处,有黏滑的青苔,这井有水,我听到上面隐约的人声:“快,加绳子。”我下了十米。忽然之间四周空荡了,我两边荡悠,可摸不到井壁,电筒的光线忽明忽暗,照见的地方仍是黑暗。我听到水流声,在我脚下不远处,还有水流轻撞石壁的声音,这是个山洞,我把电筒的光圈调大。
这果然是个山洞,洞里很宽,很长,我脚下的水流很急,并不像浅浅的溪水。我的心沉了下去,菊花不在这里,她掉下来时一定被水流冲走了,半年的时间,任何一个物体都会被这样湍急的水流带走,何况具有浮力的人?
回到了井上,我脸色苍白。村里人七嘴八舌问情况。我问村长,为什么下面会是山洞?老村长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打日本鬼子留下来的防空洞?难道这口井只是一个假的,是留着逃生的?”众人哗然。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倘若这真是用来逃生的井,今天却成了死亡的坟墓,这真是讽刺。世间的事此一时彼一时。我笑起来,比哭还狂暴地笑起来。菊花去了哪?她到底在哪?
取下梁上结满蛛网的小本子,那是千金重的人情债,这是我在村子里最后要做的事情。我留了一笔足够的钱,托给菊花的母亲,请求她为我偿还。我必须离开了,在这里呆的每一分钟都会心如刀绞。
有关枯井捞尸的事已传遍全村。我一时的张扬再度被各种不祥的揣测所掩盖。许多细小的声音沸沸扬扬。有关我不祥的出世,有关土昆爹在井边看到我的魂,有关水库里的四条人命,有关我克死全家,甚至沾染过的人都不能幸免,例如菊花。菊花不再是扫帚星,但与我的关系竟令她蒙上不清白的名誉。我是罪人,万恶难恕的罪人。
以菊花的父亲为首的村民们,要把我这不详之人赶出村子。他拿着扁担,咆哮着。我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没料到当他冲上来时,我竟迎了上去,我恨他,那股仇恨让我无所惧怕。那天村子里的人都哄动了。我是疯了,我骂了村里所有的人,骂他们的愚昧,他们的无知,他们的麻木不仁。我打了菊花的父亲,一年的保镖生涯让我不再是懦弱的书生,我骨子里也流着山里人的血,有使不完的力量,有喷薄而出的暴劣。我用钱砸向菊花的父亲,那个势利的汉子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满天飞舞,呆若木鸡。村里孩子蜂拥而上地抢,我狂笑着,笑得眼泪扑簌。
我离开村子,鼻青脸肿,那场搏斗并没有使我的身体感到痛楚,倒是心,撕得粉碎,和那些钱一起飘飞在村子上空。我知道他们将捡起那些钱,但没有人会捡起我的心。
“无法忘记昨天,你就不能获得明天。”
在梦里,有个声音。温柔平缓,像和风,像冬日缓慢降落的雪花,轻轻地覆盖在我的身上。我停止了疼痛,多么奇异的声音,有镇痛的效果。我努力看清她是谁。素白的裙子,温婉的脸庞,眼神清澈。
蜘蛛之寻(二十二)(1)
早起时头痛如裂。刷牙洗澡,这一切机械的动作都是由意志左右。我的脚扭向门,扭向去别淡林的方向。二十分钟后,我便到了医院,几乎是狂奔到牙科。她不在,我请求医生告诉我如何能找到她,医生问我是谁,我说是同学。
“同学?别医生在这个城市没有同学。”
“为什么?”我愚蠢地问。
“她是暂时来这里实习的,我和她也不熟。”
这是有关别淡林仅有的信息,原来我并不了解她。我颓唐地从医院走出来,苦恼地在门口徘徊。到底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之间,害怕失去她。莫名而升的恐惧。其实我们根本不曾开始过,没有彼此拥有过,又何谈失去?可是为什么我依然这么害怕失去?为什么?
“安道?!”
别淡林!我惊喜地看到她,穿着一件合身的男式白衬衣,背着蓝色的挎包,施施然地走过来,没有一丝离开的痕迹。我在担心什么?我吐了口气,拍拍胸。
“吓死我了。”
“出什么事了?”
她担忧地盯着我。我从她身后的玻璃看到自己,头发微湿,杂乱如浓密的杂草,胡须未理,一脸憔悴。要命的是衬衣一角从裤子里冒了出来。我难堪地往里面塞衣服,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你走了。”
“去哪?”她扑哧笑了,阳光又回到她脸上。“谁告诉你的?”
我张张嘴,没人,我只是担心,无谓的担心。我凝视着她,真心实意地说:“是我自己患得患失。”
她眼神温柔如水,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
“不要这样,安道。”
我用力地拉住她的手,紧紧不放,眼眶不知觉中红了。她没有抽出手,而是顺势伸进我的臂弯。于是我们相挽着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胸中一股热浪,百转千回,我竭力镇静自己,但心却因激动而颤抖。她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挽着我,默默地走着。那条林荫道,很短,我们尽量走得很慢,那默契令人心之神往。
“现在是真实的吗?”我犹疑地问。
“是的。”
“我觉得像场梦。”
“安道。看到前面的葡萄架了吗?今天早上起了雾,葡萄叶子上还凝着露珠呢!”
“看到了。”
“梦会这么真实吗?”
“明天呢?明天还会这样吗?”
“明天并不重要。明天只能预见,不能预言。”
“有区别吗?”
“当然,只能预见的事情不能断言结果,人要为诺言负责任。不要问将来,现在,这样不好吗?”
“好,我希望永远这样。”
“你是贪婪的,贪婪是不容易满足的。”
我们沉默了。陌生感再度升上来时,我已迅速地感觉到了,我必须阻制这种感觉横亘在我们之间,于是,情急下找到一个话题。
“淡林,遇到你,才知道自己这些年寻找的是什么?”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说这么矫情的话,但我没感到一丝一毫地不自然。她眼里渐渐浮起淡淡的一层水雾,她笑了,轻轻地。曾在她的笑中感受到春天,而现在,她给我了一丝寒意。
“安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是你,淡林……”我竭力地表白。
“不,”她温柔制止了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我对你,只是那颗露珠?”
“露珠?”
“记得上次对你讲的蜘蛛故事吗?”
“蜘蛛?失去爱情的蜘蛛?”
她停下来,思索片刻。
“因为尘缘未了,佛祖让它在尘世间去走一遭。于是,它就去了钟鸣鼎食的太师家做了千金,唤作蛛儿,集万千宠爱与于一身。十六岁时,蛛儿被邀请到皇宫赴宴,她遇到了公卿王侯之女为之神往的新科状元甘露,也就是她前世无法忘怀的情缘。”
“这当真是佛祖眷念。”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令我跌进了故事情节。这是传说,也是神话。如果人生真有这么一次机会,我宁愿死后历经千劫。她的声音柔和下来。
蜘蛛之寻(二十二)(2)
“这确实是佛祖眷念,甚至让她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所以今生,她能一眼在人群中寻觅到心之神往的爱人。不像我们这样凡俗的人,兜兜转转,却找不到生命的方向,因为不明,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