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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高薪招聘保镖的启事。我的雇主是位珠宝商。肤色黧黑,嘴角下撇。他抬起眼皮,对周围站立的人微微地抬了抬下巴。一副目使颐令的气派。人都退了出去。我顶着他如炬的目光,毫不紧张。我早就豁了出去,所以自然坦荡。
“知道要把命卖给我吗?”
我淡然一笑。置生死如鸿毛的淡薄。
“会功夫吗?”
“我会拼命。”我昂起头。
他点了根雪茄,眯起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陡然大笑,笑声高亢嘶哑,犹如锋芒刺背。笑声戛然而止。这种目中无人的独行方式,让人极不适应。
“乡下人。好!”
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是乡下人而赢得一份工作。我隐瞒了学历,我拼搏了前半生得来的资本在此时只会带给我更大的羞辱。说得好听是保镖,没有遇上沦为打手或替罪羊的事。太平时,充当着为老板开车门、买烟及替他的情人跑腿的杂役。就这样,也算平平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
有一次老板的小情人在歌厅里和小姐争风吃醋。小姐叫来后台,和我们干上了。尖叫、啤酒碎片、砸烂的椅子、横飞的鲜血,那是不能自控的局面,是杀红了眼的斗殴。混战中,我的头和腹部都中了彩,玻璃碎片插在身上到处都是,血像廉价的红酒,哗哗地流。我快支持不住了。
老板抚掌大笑:“好!好!”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不错,不亏我花那么钱。”
原来他只是试试我们!争风吃醋不过是场表演罢了。我躺在地上,筋疲力尽,悲愤比创伤更让我受挫。想起刚才杀红了眼的场面我就发怵,腿开始不停地哆嗦,但我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可是,我明白自己不是干这块的料。虽然我一个月拿到父辈一生都赚不到的钱,但那不是人赚的钱,是狗赚的。做人有时比做畜生更难。既管得到“赏识”后薪水成倍上涨,我还是选择了做人。终于趁他的情人买衣裳的时候,我悄悄地溜走。
但很快我又回到那幢深深的宅子里。我终于知道以为避开一个有权势的人就算成功的逃跑,是多么愚蠢。他咬着羊肉卷,目光阴骛地盯着我。
“我可以让你这个穷困潦倒的乡下人兜里装满钱,也可以把它们统统拿出来。你想走,根本不需要开溜,像只可恶讨嫌的老鼠。”
“我……”
我挨了一耳光,很重。“老板说话,不准打岔。”
“你想说什么?讨饶?”他轻视地瞟了我一眼。“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有个伐木工,丢失了一把斧子。为此不能再伐木,于是他求森林赐它一根无关紧要的树枝,好让他做个斧柄。他保证绝不会再伐木,森林仁慈地同意了。你猜结果是什么?”
蜘蛛之寻(十九)(3)
“你不是森林,我也不是伐木工。”我大声回答。
“哦,”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是说,我不仁慈,你也不残忍,是吗?”
我语塞,这个浑身铜臭的商人竟还有心思细密的理解力。
“我要提醒你三点。听好了,乡下人。第一,你所处的社会绝不是一个纯粹的慈善机构。第二,心慈手软连财神爷都不会光顾你。第三,冒然行事意味着你将死得很快。”
这三点我真的记到了心里。在以后行商的过程中,竟成为我的警世格言。我对他的佩服油然而生。我差点忘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必然有成功的理由。可我绝不愿就此屈服,沉沦在打手的行业里。
“多说无益,总之,我要离开这里。之前任你处置。”我口气断然。
“处置?我不是开帮会。能处置你的只有两种人,黑社会和警察。我是生意人。”
“哼,”我打鼻子里发出轻蔑声。“那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干什么?”他勃然变色,“愚昧的乡下人。你签了合同,就得遵守。擅离职守都是大过,何况毁约开溜?你以为合约是什么?凭你一股子蛮劲就想出来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是什么合约,不是人签的,是为狗定的。我替你挨打就够了,你还设计来试探我,我流的血不是血吗?”我义愤填膺地叫嚷着。
“哈哈哈,”他长笑起来。“你用几滴血换了我给你的近十万元?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个数。我付出的比你多,你委屈什么?你去哪能赚到这钱?你又凭什么去赚?”
他一语言中。我凭什么?揣着大学文凭,能找到的只是超不过二百元的工作。我现在银行存了近十万元,是我一生都没想到的数目,似乎来得轻而易举,但却没有这么心累过。
“没有不公平的交易。看你要尊严还是金钱?”
我的自尊彻底被击垮,沉重地跌在地上。好半天,他挥挥手,所有的人都退下。大厅里就剩下我们俩。他的声音有些低落。
“起来吧!把你违约的钱退出来,就可以离开了。”
钱?我睁大了眼睛。不,我不会退出那笔钱,即使为了自由。我为自己这一刻真实的念头恐惧。原来我并不清高,我不是为尊严而光明正大离开的君子,倒像人家的小妾,卷起细软企图逃之夭夭。我的脸通红,为自己羞耻。
“我可以,可以做完这一年吗?”这个声音不像从我嘴里发出来,但千真万确是我的。
他显然有点意外,嘴角一抹鄙笑。
我抬起头,急切道:“我知道,你从心里瞧不起我,我也是。但我不能退钱。如果说尊严是人活着的精神,那么钱就是支持肉体活下去的理由。它能让濒临绝望的人重新获得新生,不能活下去,还谈什么精神?我憎恨过它,梦想过它,但它是令我翻身的资本,它能解除需要它的人的悲哀。所以,我愿意为你卖命,再也不会临阵脱逃。”
他沉吟了。
“我刚已说过,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你已做了逃兵,在战场上,逃兵的后果是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现在只剩具皮囊。”
我心灰意冷地望着他。从这个门走出去,我又将一无所有。一年前,我想自杀,是种壮志未踌的绝望。现在,却是万念俱灰。人若贫困,最好一直贫困。大起大伏的动荡,没有心理素质的人太容易崩溃。
“你读过书?受过教育?”他忽然发问。“你不完全像一无所知的乡下人。”
我缓缓地转过身,悲凉地说:“读过,大学。如果有钱,我还可以考研,甚至拿到更高的学历,但这些都是梦。也许我不读书反而更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娶妻生子,在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日子中慢慢老死。”我流下泪来,“我的父母,一生都用来供我读书,他们以为念了大学就意味着过上好日子,缩衣节食,扯债拉债,没过上一天安心的日子。我的母亲不知死在什么病上,因为没钱,我的女朋友,为了供我读书,沿街乞讨。”我有些泣不成声。“我有什么用?他们所有的代价换来我的今天。我比谁都轻视自己。”
蜘蛛之寻(十九)(4)
我拿出贴身藏着的存折,眼泪模糊,手有千钧重,我把它搁在地上,慢慢地走出了这幢深宅。我在车站蹲了一个晚上。何去何从,无从所知。早上,他再次派人找到了我。他们递给我一个纸盒就离开了。我打开看,赫然是我的存折,上面竟多了五万元。一张便条上几行遒劲的钢笔字体。
“大学生,报怨挫折是无济于事的,没有不公平的事,只有不平衡的心。”
蜘蛛之寻(二十)(1)
“安道!安道!”
“什么?”我惊跳起来。
“有警察突击检查。”别淡林望着门口说。
我一时茫然,警察突击检查?这时有几个警察走了进来,他们在登记处翻看记录。突然在这里看到警察,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别淡林仍回到电脑前,我搡了她一把,示意她走。她很不解地看着我,我的态度显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她没有坚持,默默地退出网络,和我出门。有个警察拦住我们,问别淡林的身份证。我想拦住,但别淡林悄悄地拉了我的衣服,她顺从地从背包里拿出身份证。
“二十九?”警察一笑,“你看上去像学生。”
网吧外的阳光十分充足,我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别淡林跟在我身后,表情紧绷。
“几点了?”
她没回答我,也不理会我放慢等她的脚步,径自朝前走。
我追上去问:“别淡林,怎么啦?”
她停下来,严肃地望着我。
“不是我怎么啦?是你。”她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