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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芝亲眼看过三个月大的幼婴哭泣之前先用眼睛溜一溜环境:妈妈在,放声大哭,妈妈不在,呜咽两下作数,不是亲眼目睹,简直不会相信此乃真人真事。隽芝的外甥,不论男女,部是这么顽劣狡黠。
“我相信你有实际经验。”
“当然。”隽芝胸有成竹。
闹得最厉害一次是同筱芝的大儿与二儿斗,那两个孩子运动回来,一身污秽臭汗,任得母亲哀求,不肯洗澡,只管捧住冰淇淋吃。
隽芝见大姐如此儒怯无能.受尽欺侮,恶向胆边生,用尽力气,把那两兄弟拖进浴室,二话不说,开了莲蓬,连衣带人,照头淋得他们号淘大哭。
事后绝不懊悔冲动冒失,拍拍手,说:“痛快,同洗车淋草一样。”
也真趋效,以后谁敢不洗澡,筱芝只需一声咳嗽,“那我去请教小阿姨看该怎么办”,那三个儿子立刻乖乖认命服输。
筱芝对妹妹感慨,“你看,不需后母后父来虐待,已经这样,他们就是怕凶。”
这是人类至大的弱点,神鬼怕恶人,柿子拣轻的捏,因此做人一定要坚守立场;永不退让。
把应付孩子那一套玩熟了,拿到社会来对付成年人,一样收效。
首先,摧毁他们的自尊,使他们失去自信,然后、简单地发号施令,叫他们不敢不从,目的已经达到一半,这是上一代育儿妙方,许多专制政权,亦依照这个单方办事,
无往而不利。
易沛充见隽芝得意洋洋,因说:“看情形你是跟他们耗上了。”
“我才不,我那两个不成才的姐姐才同他们没完没了。”
单身,多痛快,无牵无挂,他俩跑到日本馆子坐下,才叫了菜,邻桌来一对年轻夫妇与两个孩子,隽芝立即召领班换台子。
“隽芝。”
“一下子他们就要尖叫摔东西,我耳膜受不了。”
偏偏那两个孩子不争气,果然就叫起来,争个不休。
隽芝同易沛充道:“藤条一下去,马上收声。”
易沛充只有摇头的分儿。
“没有藤条,没有家教。”
“再说下去,我的爱许有转移。”
隽芝笑嘻嘻,“怎么我感觉到好像有人恐吓我。”
还是外国人的作风值得效法,他们严格地把成年人与孩子们分隔,所各有各活动范围,互不侵犯,举个例,公寓房子出租时大字标明:婴儿免问,先小人后君子,夜半号哭,扰人清梦,大忌。
不比华人、到那里都抱着孩童,同甘共苦,看戏、饮宴、逛街、打牌,孩子就在一角自生自减喧哗增加气氛。
筱芝特别喜欢把她的宝见当现款似带身边,照顾不来,把保母也叫出来,人强马壮,浩浩荡荡,隽芝几次三番求饶:“把他们清清静静,留在家里打个中觉岂非更加有益身心?”
不行,那是她的孩子,每一个家有那个家的家法。
结帐的时候隽芝听侍应生抱怨:“倒翻了三杯汽水,似小魔君般。”
隽芝朝沛充投过去胜利一眼。
沛充低声说:“有些孩子还是可爱的。”
隽芝拍拍他肩膀,“你小时候一定异于常儿,与众不同。”
易沛充悠然说:“孩子像你,或像我,都不错哩:品格正直,相貌端庄,身体健康,读书成绩够标准,工作上亦获赞赏,夫复何求。”
隽芝凝视他,“但是,你快乐吗?”
难不倒易沛充,“我心情愉快时占多数。”
隽芝不语垂首。
“你又有什么心事?”
隽芝拨开头发,“满头华发。”
易沛充嗤一声笑出来,“是工作压力嘛?待你著作满百部庆功宴时,岂非鸡皮鹤发?”
隽芝蹬足,“你从来不会纵容我一下。”.
沛充搂着她,“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孩子,你吃醋,你怕他们抢掉你风光,你自己长不大,唐隽芝本身还是个孩子。”。
隽芝不得不赞叹地说:“易老师,真没想到你这样了解我。”讲的当然是反话。
那一夜她特别累,写了三两行字便支撑不住,蜷缩到床上去。
不知道写作人的梦是否特别多,隽芝又一次梦见了亡母。
在隽芝心目中:母亲永远年轻秀丽。
她坐在床沿对隽芝笑呢。
“母亲。”隽芝落下泪来。
“隽芝,我真替你高兴,你终于也有后代了。”
“我?”隽芝拾起头来,吓一大跳。
“是呀,”母亲声音充满欣喜,“你怀了孩子。”
“不,”隽芝恐惧,“我没有,我没有。”
母亲似乎诧异了,“隽芝,我以为你会高兴。”
隽芝歇斯底里大叫,“不是,不是,你弄错了,你弄错了。”
她骤然惊醒,一身冷汗。
看一看钟,才一点多。
她颤抖着手拨电话到翠芝家,接线人却是二姐夫阿梁,他存心挡驾。
“半夜三更,翠芝已经睡下,她累了整天.没有要紧事,也就不必唤醒她,你说是不是,明早人人都要上班。”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隽芝诉苦。
“隽芝,你应该找易沛充谈。”阿梁提示她。
“沛充不会明白。一
“使他明白,你一定有办法。”不知恁地,几乎所有姐夫对小姨都有点嬉皮笑脸,阿梁亦不例外。
隽芝何尝不知道扰人清梦,罪该万死,只得寂寥地说:“没事了。”
“明天我同翠芝说你找过她。”
隽芝嗒然挂线。
她是外人。
姐夫姓梁,姐姐是梁唐氏,小孩叫梁芳菲与梁芳华,全家是梁氏天下,唐隽芝是外人。
睡不着可以听音乐或看录映带,但不宜骚扰他人。
隽芝同大姐年纪差距较大,可说的话更少,她也知道大姐的习惯:更加早睡。这会子做梦恐怕已做到第五十集。
惆怅良久,隽芝才啪地熄灯。
结婚有结婚的好处,此刻替她挡驾的,只有电话录音机,不是配偶。
一早,隽芝致电银河妇女杂志,要求见莫若茜。
若茜答:“今天我时间全满,这个电话也只能讲五分题,除非——”
“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一小时后去看妇科医生,如果你不觉得太委曲——”
“是我的荣幸,叫你秘书把地址给我,我到医务所等你。”
“好极了,隽芝,你最最通情达理,晓得体谅别人。一
是吗,隽芝想,等她的成就同宇宙的皇牌洪霓不相仲伯之际,仍能不拘小节,迁就别人,那才叫做通情道理。
此刻,不过是识时务,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而已。
这点小聪明都没有,还出来走呢?
隽芝打扮出门。
医务所里仍然挤满生育年龄的女性。
隽芝十分讶异。
她一直以为除了她两个愚昧的姐姐外,没有人会再稀罕生孩子,不是说时势不稳,生活艰难吗?
看到了莫若茜,隽芝打招呼挤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还要等多久。”
“至少一小时。”
隽芝吃惊,“浪费宝贵时间可不是您的宗教。”
谁知莫若茜笑笑,“这是我难得的松弛时刻。”
变了,整个人变了,荷尔蒙内分泌起了至大变化,影响她人生观。
隽芝只得问:“我没有打扰你吧。”
“巴不得有人陪我说说笑笑。”
隽芝浑忘公事,她问:“这些女人,统是孕妇?”
莫若茜笑,“不。”
隽芝扬起一条眉毛,不?
若茜说:“这些女性,都希望在最短时间内,可以怀孕。”
隽芝要把这条公式好好消化,才能贯通融汇,她吃惊地说:“你的意思是.这间医务所专治不育,而你是幸运成功例子,她们尚在轮候。”
“大作家倒底是大作家。”若茜微笑。
“若茜,难怪你说不是偶然。”
“跑这间诊所已有三年,吃尽咸苦。”若茜感喟。
“天,我还以为你春风一度,珠胎暗结。”
莫若茜笑得眼泪都掉下来,这唐隽芝就是有这个本事。
隽芝看到墙上挂着一张漫画招贴,有许许多多赤裸美丽的婴儿在一只试管中游泳。
隽芝立刻噤声,她可没有胆子问莫若茜她的胎儿是否在培养剂里泡制出来。
隽芝变得结结巴巴。
“你找我有急事?”.
“呵,噢,呜,是,我想到题材了。”
“我知道你不负所托。”莫若茜大乐。
“也许你会反对。”
“这次又是什么妙方?”
“虐儿妙方。”
莫若茜又笑,“可见一定有读者,我先忍俊不住,这分明是没有儿女者的梦想,虐儿?虐母才真。”
“那我明日就开始写。”
“你打算怎么样虐待他们?”
隽芝心花怒放,“首先,会讲话的时候,与大人应对,就得说YESMADAM,同母亲说话,要说YESYOURMAJESTY,并且吻母亲的手背。”语气充满憧憬。
莫若茜仰天长叹,“隽芝,知彼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