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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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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  
  “什么?”  
  “看看这世道……也就抓抓小偷小摸的,那些真的大盗贼不还依然逍遥吗?能有什么办法,啊……”  
  “不会总是这样的,不会总是这样的……”  
  “除非出现奇迹,否则……”  
  “那我就等着出现奇迹,等着,直到我两眼一闭两腿一蹬……”  
  刘树根自从被扔进这个牢房,就再没被提审过,好像他们把他给忘了。家人也没来看过他,他猜想肯定是不让探监,如果让探监,妻子不会不来看他的,妻子不是那样的人……  
  后来,雪花飘落下来了,可是奇迹却没飘落下来,他还在监狱里……外边,王绰却越来越风光,经常上报纸(监狱管理者为他们订了一份《临江日报》),刘树根从报纸上看到王绰主持全面工作一手遮天……刘树根把报纸撕碎,用脚狠狠地踩,狠狠地跺,狠狠地蹭……嘴里咒骂着,唾沫四溅……  
  他渐渐习惯了监狱里井然有序的生活,他们经常工作,不是糊纸盒就是组装收音机,总之接到什么活就干什么活。他们不讨厌干活,有事干总比没事干强,再说了,干活让他们充实,让他们忘却,这没什么不好。看守对他不算凶恶,有时甚至还相当照顾他,也许是因为他们不敢反对的人他敢反对的缘故吧。  
  干活中他还认识了一些新朋友,这些新朋友都好像是清白的,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说的,所以都滞留在这儿。只有老大的案子没什么异议,他承认自己杀了人,从不讳言,他很快被判了无期徒刑。他不上诉,判决书下达后他被转到了别处,大概是劳改农场吧。  
  临走时,他对刘树根说:“你是好样的,关键时刻要挺住,记住,一定要挺住!”  
  他又对狱友说:“刘树根是条汉子,你们别难为他。”他和每个人都拥抱一下,他还拍了拍刘树根的背。他走得很潇洒,看那样子他天生适应监狱这样的环境,他无所畏惧,他是热爱生活(包括监狱里的生活)的人,他不会消沉。  
  刘树根干活时还见到了马启明,他知道那轰动一时的案子,报纸上详细地报道过他杀害妻子和公安局副局长的经过。可马启明说他没杀人,他不会杀人,更不会杀害自己的妻子;不过他说他现在倒是想杀人来着,但他没说他现在想杀谁——也许他只是说说气话罢了。  
  马启明一审被判处死刑,上报到省高院,高院不批,提出几个疑点,发还重审。省高院提出的疑点如下:  
  一、被告当庭翻供,是否有刑讯逼供现象?  
  二、被告称无作案时间,且有证人,是否属实?  
  三、杀人的手枪一直未能找到,这是关键物证,怎么会找不到?  
  于是市法院二次开庭审理此案,并依据同样事实,再一次对马启明做出死刑判决,上报省高院称:  
  一、没有刑讯逼供现象。  
  二、被告称无作案时间缺少证据。  
  三、手枪被被告扔进了汉江,实难打捞。  
  目前马启明正在上诉,他看上去很平静,干活认真专注,目不斜视,从他脸上你看不出他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他说他并不怕死,甚至不怕被冤枉死,但他怕他一死真正的罪犯会逍遥法外。他又说,如果他出去他会当一个好警察,因为他知道罪犯也是人,应该尊重他们的人格和权利,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也是受害者。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3)    
  马启明最后这句话让刘树根感到吃惊,他无法理解,但一想到老大,他就豁然理解了。马启明给他的忠告与老大的如出一辙——  
  “记住,没干的事绝不能承认,否则你就完了。”  
  刘树根还认识了一个在看守所待了10年的人,他叫王荣勋,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关了起来,抓他的人可能已把他忘了,而看守所的人又找不到说法放他。他说:“我不知道还要待多久……当初我应该揽下点罪,让法院判我几年,这样说不定我期满早就出去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刘树根相信自己在关键时刻完全能够挺住,他有这样的意志,他绝不会下软蛋的;可王荣勋的话让他害怕,他想,他们完全会把他“忘”了,让他在这儿一直待下去,待到胡子白,待到牙齿脱落,待到走不动路,待到死。他们会的,他们会的,他们会的!他们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呢?他们不是已经在这样干了吗?你看,自从他进来后,再没人提审过他,没人理他,亲人也没来看过他,夏天如此,秋天如此,冬天也如此……  
  过年时他在监狱里吃的饺子,还是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他感到自己彻底被“忘”了……春天来了,风带进来青草的气息,院子里飞来了蜜蜂和蝴蝶,银丝一样的小雨下了一场又一场,还是没人过问他……接着又是夏天……天气奇热无比,蚊虫成堆,牢房里的气味令人作呕,跳蚤好像比蚊虫还多,它们雨点一样落到人的皮肤上,咬一口,又跳走,灵活得惊人……没人理他,他几乎绝望了……就在这时候,他意外地被放了出来。  
  那是夏日最热的一天,他被看守叫出去,看守对他很和蔼,说:“你老婆来了。”  
  如果早几个月听到这个消息他会很激动的,可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激动,他麻木了,不会激动了。他跟着看守跨出铁栅门,穿过一片灼热的阳光地带,来到一间办公室。  
  他老婆正在数钱,他不明白他老婆为什么数钱;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食宿费,原来坐监也像住店一样需要交钱。  
  他看到老婆瘦多了,也老了许多,黑了许多,头发已经花白了;她脸上汗津津的,显然用脏手抿过,东一道子西一道子的;头发虽然也有些乱,特别是鬓边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绺一绺,但能看来曾经精心梳理过;她穿了一件花短袖,短袖被汗溻湿了,贴在身上,胸前两个软塌塌的奶子显出清晰的轮廓;她赤脚穿一双塑料凉鞋,汗和灰将脚和鞋弄得很脏……这时他才想到老婆这一年多的日子也不好过,甚至比他还不好过。他心中有一丝愧疚。  
  老婆看到了他,强忍着激动,没有哭,而是继续数钱;数完钱,把钱交给所长,所长给她打了收条。她把收条折起来装进口袋里。所长把刘树根叫过去,推给他一张纸,指着下方,让他签字。他看了看,在所长指定的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  
  所长将纸收起来,说:“你可以走了。可以回家了。”  
  “谢谢。”他说。  
  看守将他送出大门,老婆在后边紧跟着。  
  他们在一棵树阴里站了一会儿,这时已是中午,太阳很毒,仿佛在空中往下喷火,蝉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让人烦躁不安。开始他们好像有些陌生,谁也不说话。  
  站了一会儿,还是刘树根先开口,他说:“你受苦了。”  
  妻子咬住嘴唇不说话,眼泪却流下来了,把脸上的灰冲开两道口子,流到嘴角……  
  她把头扭过去,身子抖动了一下,说:“回家。”  
  她在前边走,不让他看到她的眼泪。他跟在后边,他看到白花花的阳光像雨水一样在地面蓄积着、流淌着,他走在阳光中,眼睛被刺得睁不开,脚步也飘飘忽忽的,身子打摆子般左右摇晃着,他走不动了……  
  妻子好像脑后长有眼睛,她站路边,拦了一个三轮,搀他坐上去。三轮跑起来,热风一阵阵地吹着他们,很快就将他们身上的汗吹干了。  
  回到家,用清水洗了洗手和脸,坐下来,喘口气,这时汗水才汹涌地从各个毛孔往外冒,很快就将衣服全部溻湿了。  
  妻子在去接他之前就已买了肉和菜,她钻进厨房一会儿工夫就弄出了几个菜,此外她还特意买了两瓶啤酒放在水桶里——丈夫回来了,她要破费一次。  
  他的妻子叫吴腊梅,长相一般,但很能干,走路虎虎生风,而且和他一样倔强,天不怕地不怕,天生不服输。  
  他们有个儿子,叫小虎,21岁。他反对父母告王绰,他说告不赢的,告了等于白告,人家还当人家的官,我们还得过我们的穷日子。3年前他去广州打工了,一直没回来过,但他时断时续地给家里寄钱,有时还真多亏了他寄的钱,才使他们免于挨饿。这次给刘树根交食宿费用的就是儿子寄回来的钱。儿子还不知道他被关进看守所。他想,现在敢告诉儿子了,儿子虽然不理解,但他是爱他们的,就像他们爱他一样。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4)    
  刘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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