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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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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没把臭丫头带来?有些日子没见这嘎小子了,怪想的。今年有——” 
  “您忘了?咸丰驾崩那年有的,到夏景天六岁了。” 
  “这么说,该着上学了?丑子,我可跟你说,再穷不能穷了孩子,勒紧裤腰带,也得供他读书长本事,这小子可是一脸官相,将后来必有一份好前程!” 
  一番话说得孙丑子心里像抹了蜜,与师父又闲扯几句便走出来。此时,阿彦涛正在给徒弟说活,满月则出来进去忙个不停。多半年没见,孙丑子觉得这女人比着先前似乎年轻了不少,脸上再没有了愁容,反倒添了红润,竟如同当下一日暖似一日的天气,重又恢复了生机。 
  “说相声光嘴皮子利索还远远不够。”阿彦涛拉着竹善的手循循言道:“无论说、无论学、无论逗、无论唱,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从里边找出哏来。抓哏凑趣求人一笑,靠的是技巧,首先说,心急不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讲究的是要一点一点铺平了垫稳了。”他扭头看见沈春和给儿子带来的换季用的衣裳包,不禁灵机一动,“打个比方说,笑料就像这包袱,先要铺好包袱皮,然后把可笑的话头一样一样一层一层码在里面,等着足实了够分量了,便将它系好拎在手里,最后,找那合适的机会向着众人蓦然一抖,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它敢不爆出个满场笑来!” 
  沈春和在一旁兴奋得拍起了掌,“兄弟,你这个‘抖包袱’的比喻简直太精彩了,也相当准确,一言中的,恰如其分。这词儿通俗易懂,形象贴切,可说是妙极了!” 
  孙丑子也附和道:“没错,这个比方好,就连我这大字不识一斗的老粗都听懂了。” 
  “你们说,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丰富?”阿彦涛听到夸奖一时谈兴大增,“我以为,数话最丰富!且不说洋人有洋话,汉人有汉话,洋话、汉话因地域水土又分多少种,单说这北京话,谁又敢说一码精通?我打小就在北京混,有不少词汇至今还弄不懂,就说‘老喽’这个词吧,北京三岁的孩子都会说,可它到底是个什么来源?怎么就成了无论如何没商量的意思?姥姥?外祖母?没事把外祖母搬出来干吗?” 
  孙丑子想想,“真是的,‘打算占我便宜?老喽!’‘想叫我给你让道?老喽!’成天价这么说,还真不明白是怎么个意思。” 
  阿彦涛喝口茶,自问自答:“《说文解字》有解释吗?没有。《康熙字典》有解释吗?也没有。可它总不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吧?它总不能没个说头吧?经我考证,我认为,‘地老天荒'就是它的本意源头——即是地老喽、天荒喽,也没有通融的余地。北京人什么多?爷多!高的高三爷,矮的矮三爷,不高不矮的横三爷!爷多懒人就多,最后懒到说话都嫌累得慌,懒到舌头都打了卷儿,五个字说仨,仨字说俩,于是,这句话便不仅省了后半句,连前半句那个‘地’也节约了,也就简成了‘老喽’!”   
  欢喜虫儿第三十二章(3)   
  沈春和佩服得五体投地,赞道:“彦涛,你对北京话还真是有研究,得了空必得向你好好请教请教。” 
  阿彦涛摆摆手说:“哪里当得起‘研究’二字?我只是想,咱说相声的,从根本上说就是拿话挣钱,不把这北京话琢磨透了,凭什么跟人伸手?” 
  时已近午,只听满月在屋里喊道:“孩子他爸,饭得了,哥儿几个爷儿几个边吃边聊吧。” 
  孙丑子手扶门框问道:“弟妹,今儿拿什么款待我们呀?” 
  满月笑道:“满汉全席——我管不起,贴饼子熬小鱼——管够!”说着话,一笸箩香喷喷带着焦黄嘎渣的棒子面贴饼子,一海盘面酱熬海杂鱼便端上了桌,还配了一碟绿莹莹的小葱。 
  “酒我就不预备了,呆会儿你们不还要上地吗?”满月擦着汗,兴致勃勃说道,“今儿就差朱大哥、颜大哥没到,要不你们哥儿几个就凑齐了。” 
  听到这里,沈春和问道:“可也是,怎么好几天没见少文了?” 
  孙丑子回道:“去西山了,说是去找允歌。” 
  阿彦涛说道:“他跟我说,要用十天的工夫把西边的大大小小庙宇跑上一遍,若还找不着,再换我去北边。”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师父不在家,六五子少了管束,感到轻松自在、如鱼得水。原本师娘是想让他陪着师父一起去西山的,只为一路相互有个照应,可朱少文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临行前把他托付给了孙丑子。 
  每日清晨,六五子照例先去天坛坛根喊一通嗓子,然后上石虎胡同打个照面,帮师娘干些杂事,随之便径直到张太那里过活,好在孙丑子也懒得管他。自与张太勾连,半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学会长长短短十几个新段子,一码都是闻所未闻的“荤口”,原本他就聪明伶俐,加上张太有心教,很快便都能上场使了。此间,张太已领他去大宅门作了十好几回“家档子” ,令他印象最深的,一回伺候的是礼部侍郎的两个姨太太,一回服侍的是宫里管事太监蓄养的一妻二妾,不光人长得年轻漂亮,让他过足了眼瘾,而且出手大方。虽说挣下的银子按事先规定被张太抽取了大头,可剩给他的依然数目可观,算算竟攒下二百多两。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手摸着一个个白花花的小京锭,那感觉就像摸着妓女大姑细腻光滑的皮肤,连指头尖儿都颤抖起来。这期间,他背着张太,数次光顾了“赏春楼”,在那里,他完成了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大姑手把手地把他从一个少年教成了一个男人。当他第一次牛喘着从女人光溜溜的身子上滑下来时,他的眼睛里竟满含了泪水,心里不住叨咕着:“完了……完了……”不知是想起了师父那“色字头上一把刀”的忠告,在忏悔自己的堕落,还是在感叹自己黄金阶段的结束?然而,他并不打算把这些想清楚,他觉得,人活的就是个不明不白,就是个糊涂…… 
  这天头午,六五子从师父家出来,赶到张太的住处,竟意外地撞了锁,问遍了大杂院里的邻居,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好独自找个台阶坐下来,闭了眼,把那新学的段子在心里默默念诵。 
  太阳当了顶,方看到张太张张扬扬从外面走进来,一照面,便是一声高喊:“爷们儿,今儿可让咱赶上这拨儿了,一笔大买卖,大买卖呀!” 
  六五子见他一脸兴奋,问道:“张叔,什么事儿让您这么高兴,像捡了根金条似的。” 
  “还真叫你说着了,当不住黑间就真能拿根条子回来。你猜,今天谁约了咱们?使劲儿猜,往大里猜!” 
  “我哪儿猜得着。这一上午您就是去办这事了?” 
  “敢情!跑得我脚打后脑勺,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张太边说边打开门锁进了屋,拿起茶壶嘴对嘴先灌了一气。“我告诉你,今儿这主儿,除了皇上、太后、亲王,没谁再比他势力大的了,没谁再比他胳膊根儿粗的了,没谁……还没猜出来?你他娘真笨,给我听真了,约咱们的是九门提督、步军统领、惠郡王奕详奕大人!” 
  六五子有些不大相信,他知道郡王府除了一位福晋,就还只有一位侧福晋,谁又会听他们的“臭活”?嘴上却说:“我以为谁呢,那地方我去过。” 
  “少跟我这儿废话。”张太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今儿晌午就跟我这儿吃饭,回头把所有的活细细过上一遍,对对茬口,腻腻缝儿,然后我再帮你好好捯饬捯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千万不能让我‘醋溺膏’倒了旗号。” 
  张太有备而归,带回来一荷叶包门钉肉饼,吩咐六五子拿布碟倒了醋,便坐下吃起来。见六五子从门外扯下一头蒜,遂喝道:“把这东西给我扔一边儿去,一瓣也不许吃。回头见了提督大人、福晋奶奶,满嘴臭哄哄的烂蒜味儿,还不䞍等着让人一顿乱棍把咱俩打出来?” 
  吃罢饭,对过词儿,张太引着六五子走进附近一家剃头棚,仔细洗了头,重新打了辫子。回来后,又从箱子里找出一套半新的绸袍、马褂令他换了,自己也整理得从头到脚一派光鲜。 
  “走吧,爷们儿。”张太拿了东西催促道。 
  “干吗去这么早?”六五子望望窗外,依旧是一片亮亮堂堂,“咱不得先垫巴垫巴?” 
  “到了王府还少得了你东西吃?”张太一撇嘴,“再者说,饱吹饿唱,懂不?肚子满了,反倒没有了说唱的气力。慢慢学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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