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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姣接过铜钱与鸡毛,从头下解下束发的带子,从中撕开一点小口,将铜钱包住,小口对着钱眼儿,从中抽出带头来,束住鸡毛,一只漂亮的小毽子便做得了。
“你要耍吗?”小姣笑眯眯地问。
秦海青道:“好久没耍,只怕不行了。”
小姣便笑道:“青儿虽有一身好功夫,这踢毽儿的本事却不济。”一边将毽子抛出,纤足一抬,便踢了个喜鹊登枝,然后,直拿眼笑眯眯地瞅秦海青。
秦海青笑道:“当年在学堂,你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罢?”
小姣含笑不答,一边将毽儿踢起,口中念道:“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活,抽陀罗。”忽地一脚将毽子踢了过来,秦海青抬脚接过,踢了两下,接着念道:“杨柳儿发,打尜尜,杨柳儿死,踢毽子。”言罢,将毽子踢了回去。
杨小姣接过,脚下不停,眼睛却不看毽,抚掌笑道:“你还记得么?”一边指着远处的一间院落,“我们便对踢到家里去,看是谁先将毽子落了。”一边向那边踢过去。
秦海青将衣摆提起,“比就比,还怕了你不成?”亦是“咯咯”笑着追过去。
却说那席方南无法摆脱池玉亭,只好和他回马老太太家里等着,直等到天色发暗,忽听站门边的池玉亭说了声:“回来了。”忙奔到窗口向外看,只见两个女孩子一路嬉笑回来,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及至进了门,见两个姑娘脸蛋儿红红的,满脸儿笑意,仍是不放心,将杨小姣拉到一边问道:“玉版,秦姑娘有没有对你怎样?”小姣含笑摇头:“她输与我了,不会把我怎的。”
面色慈祥的马老太太见年青人都已回来,招呼他们共进晚饭。吃罢晚饭,天已黑了,忽然院内传来熟悉的“咯咯”声。
“我的儿,你才回来,也不饿吗?”马老太太从米缸里抓了把米出去喂鸡。
杨小姣与秦海青对望一眼,不住窃笑。
忽听马老太太在院中大骂起来:“是哪个天杀的,拔了我儿的毛,作孽呀!”
秦海青忽然想起一事:“小姣,你把那毽子放在何处了?”
杨小姣一楞:“不是你收的吗?”
二人脸色俱都有些尴尬。
池玉亭听了,笑道:“莫非这天杀的是你们两个?”
杨小姣站了起来:“青儿,这岛上月色甚好,不如我们去看看。”
秦海青道:“那倒不错。老头儿,若是马老太太问起来,你只管说不知便是了。”
言罢二人出屋,见马老太太只顾照看大红公鸡,便不声不响溜出门去。倒是那大红公鸡,见了她们“咯咯”一叫,吓得直朝老太太怀里钻去……
月光洒在海滩上,白日里金色的沙滩如今是撒银般映着白光。
黑子抱着酒坛醉倒在海滩上。
一个身影慢慢地飘了过来。
黑子举起了酒坛,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坛口。
“别喝了,伤身子。”贾秀姑柔声地劝。
黑子抬头望她,在月色下,贾秀姑是那样的温柔,如水般温柔。
“你只喜欢好汉……”黑子哽咽着说。
“你醉了。”贾秀姑伸手将黑子扶了起来。
“我对不起你,你也对不起我……”黑子一把推开她,踉跄地走了几步又摔倒了。
“黑子,回你屋子去。”
贾秀姑弯下腰使劲地将黑子扶起来,但走不了几步黑子又倒了,连带将贾秀姑也带倒。
“你就只喜欢好汉……”黑子喃喃地念着。
月光,照在银样的海滩上,海滩上坐着一个女人,她试图将膝上因醉而沉睡的男人推醒,但却推不醒。于是,女人高高地举起了拳头向男人砸去,但是,那拳头最后还是轻轻地落在了男人背上。
“黑子……你咋的就是不明白呢?”女人的声音哽咽了……
第七章
“阿谭来呀──阿谭来呀──”一个女人的喊声在银滩上回荡。
“来罗──来罗──”一个稚嫩的声音应道。
两个凄凉的声音一呼一应,伴着潮水的“哗哗”低啸、醮台上传来的钟謦铙钹声和道士低呤的咒语。
“那就是‘招潮魂’,没回来的渔夫中有一个叫阿谭,喊话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回答的好象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要一直喊到潮水涨平了,才能由道士引阿谭的魂回家,代替阿谭的稻草人也才能放进棺材,送到山上去安葬。”杨小姣指着远处沙滩上那个披麻带孝,提着有字的灯笼凄声叫喊的女人说。
“那末,阿谭就再也找不着了吗?”秦海青问。
“恐怕是这样了,要知道这儿的岛上有句话‘十口棺材九口草’,海上的人把命交给海,就由海摆布了。”
秦海青望望杨小姣:“小姣,你呢?打算把以后的日子都交给海吗?”
杨小姣咬了咬嘴唇:“我不能肯定会不会这样,不过,至少现在我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慢慢地在白天曾漫步过的海滩徜徉。
“月色果然很好,天香楼花魁玉版的月下之舞有倾国倾城的风姿,连当今皇上见了也自倾心,只可惜以后无人能得见了。”秦海青突然叹道。
杨小姣淡淡一笑,从怀中抽出帕子,手指轻轻合在一起。“你是指这个吗?”她问。
小姣轻移莲步,在银雾中摆动纤腰,手中无扇,但那搓起的手指中似有扇在摇,帕子就如扇坠。只不过稍稍摆出两个姿势,却令观者有了一种月下赏荷的幽然心情。
“这舞还在,但以后只会给一个人跳,因为玉版已经不是原来的玉版了。”杨小姣脸上有一种幸福的笑。
秦海青细细地打量身边这个曾经倾城的花魁,只见她洗尽了铅华,一身渔家女儿的粗布衣裙,半点儿也没了去年见她时那种脂环钗粉相绕的华贵,不禁长长叹了一声。
“小姣,恕我直言,你真的能过惯这种清苦的日子吗?当新鲜劲儿过了后,十年、二十年后,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吗?我想都没想过那么远的事儿。”杨小姣只是笑着摇头,“青儿,我连一个月后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也不能肯定呢!所以,我只希望好好珍惜现在活着的每一天,只要现在能很快乐就可以了。阿南……他和我是一般儿的心事。”
杨小姣拉着秦海青的手,真诚地说:“青儿,皇上对我是很好,可是,我已经决定和阿南在一起,一辈子……”
秦海青会意的笑了。
“你呢?”杨小姣小声地问,“还是那么喜欢你的老头儿?”
秦海青的手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抽了回去,“不,他已经成亲了,回去我也要成亲了。”
“可是,那并不是你的意愿吧?”小姣反问,“我了解你,其实,即使池玉亭成了亲,你还是会喜欢他的。”
秦海青不语。
“青儿,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杨小姣踢了踢脚边一个贝壳,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问。
“什么事?”
“你……真的了解池玉亭吗?”小姣问。
秦海青似乎吃了一惊,随即面色有些忧郁起来。“你是不是指他有时好象是另一个人?”
小姣楞了楞,“怎么,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虽然他总是很温和的,可是认真起来有点可怕。当然,他从来不想让我看到他这一面。”
“青儿……”
“小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我并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秦海青苦笑了一下,“老头儿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必然有他的理由。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是没有办法探出来的。”
她们走到搁置在沙滩上的一条小船边,秦海青手按船帮,轻轻一跳,跳上小船,在船上坐了下来。小姣不语,随着上了船,在她身边的舱板上躺下。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秦海青问。
“没什么……”杨小姣有些幽幽地答道。
秦海青也躺了下来,和小姣一起看蓝得发黑的天空中点点的群星。
一颗流星从天顶划落。
“见过贾姑的把式吗?”小姣问。
“嗯……”
“阿南说她舞的那个把式叫‘流星球’,是和黑子一家在西北演杂耍时练下的。贾姑本来功夫就不错,练这个就练得特别好。”
“在京里我听说这个把式叫‘水流星’。”
“如果在晚上,往碗里放上点着的棉絮,舞起来就叫‘火流星’。”小姣说,“知道吗,那两个碗,不管分得怎么开,它们总是被一根绳子联在一起的,谁也摆脱不了谁。”
小姣转过头来看着秦海青,笑了起来:“我和阿南就像那两只碗,你们也是一样的。”
秦海青不语。
海上的浪头不大,小姣醒的时候只觉得小船摇得很舒服。
秦海青在对面的船头坐着,一言不发地望着海面。
杨小姣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她们正在海面上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