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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们现在这么远,这么远,靠近一点,就是生死相搏。
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已经分道扬镳,选择了各自的路。
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这么想着,对面船上的沉羽就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一样,忽然毫无预兆地转头。
一刹那,四目相接,莲见四周喊杀愈烈,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见沉天暗夜,星月无光,然后她心中唯一的那个人,正看向她。
他们这么远这么远,隔着一条如白练之江、一个家国天下、一场生死仇恨,却又那么近,只在对方眼底一抹浅淡倒影。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她所深爱的男人,凝视着她,慢慢地举起手中长弓。
他动作极慢,一点一点,举弓,搭箭,将箭尖对准了她的眉尖。
莲见甚至于看到沉羽远远地对她弯唇一笑,温柔甜美,像是昔日他枕在她膝上,指尖拈一片碎落飘零的藤花,然后落下她的颈子,吻上她的嘴唇。
过去种种,宛若幻象,仿佛水晶迸裂,在这样一笑里,尽碎。
然后就在这个笑容弯起的弧度到达顶端的一瞬,沉羽手中弓弦骤松!
惊弦一引,破空而去。
有什么,终于彻底崩碎。
莲见没有闪避的意思。
她听到耳边有人高声尖叫,她感觉到有人拖住她的袖子把她向旁边推开,她完全不动,只任凭周围人摆布。
一股巨大的力道钉在她的右臂,有什么穿透了的她的血肉,紧紧钉在了她的骨髓。
伤口并不疼,只是冷,彻骨的冷。
她整个人则是觉得累,非常累,无法形容,深入灵魂的无力与疲倦莲见知道,她被沉羽一箭射穿了右臂,但是她一瞬不瞬,只看着对面的沉羽,那个男人毫不犹豫,飞快地在弓上搭上了第二支箭——
莲见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眼角余光看到的最后的东西,就是脱弦而出,沉羽射出的第二箭,以及,忽然在江面上爆开,极其宏大,红莲一般的火焰。
于这片盛大火焰里,船只剧烈摇晃,她听到破空一声,感觉到一箭钉在了她脚下,这时船身巨震,她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七月初五,燕容与倒戈,纵火烧船,燕家败退。
莲见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慢慢地慢慢地沉入一块巨大的冰中。
不,不对,那更接近于一块巨大的无色的琥珀,她像是一只极小的虫子,就这么毫不挣扎地,被静静包裹。
然后从上方有金丝一样的光洒下来,就像是沉羽的长发。
他的长发也曾这样,在深浓的夜里,如光如水,从她颈旁流淌而过。
她想抓住那道光,但是却伸不出手去,想叫,也叫不出来,就那么绝望地看着灿烂的金光从她身周滑开,而她则向更深更深一点光都没有的深渊坠落……
然后她就这么慢慢睁开了眼。
睁了一下又轻轻合上,过了片刻,再睁开,莲见转头,一头长发在枕上发出极轻的沙沙的声音,待在她枕边的人顿了一下,从旁边端来一碗药,扶她起身喝药。
莲见静静地抬眼,看到身旁为她侍药的是莲弦,就把一碗药都喝尽了,略有些气促地闭上眼,倚在身后靠枕上,也不说话。
莲弦把药盏放下,用头上的银簪把油灯又挑暗了些,才把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桩一桩讲给她听首先算上今日,她已经昏迷四天了。
第二,她中箭昏迷的当时,燕容与加入战团,驶入燕氏和朝廷军之间的二百余艘战船,其实上面满载了硝石火药,等燕氏的军队与之诸相钩连,预备让骑兵登岸的时候,他引燃了引信,这一场江上大火,燕氏水军损失殆尽,燕家已经没有渡川再战的能力。
第三,莲弦之前衔命而去,已经率领二万精骑登岸成功,看到着火,赶紧救援,救下了莲见一行,现在总兵力大概四万余骑,已经全在对岸,而沉羽军也被大火波及,又和燕容与的水军接战,他的水军也几乎全灭,也无再战的能力,目前也弃船登岸,固守崖关。
崖关位于永川上游,背倚云山,其所辖制的水域水流极浅而缓,骑兵可以直渡,锁死崖关,就能把莲见和莲弦这四万精骑困死在永川南岸。
而幸好幸好,崖关城里不到万人,还是能攻下城来的。这一句,是莲弦的总结。
“朝廷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不,是朝廷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听她说到这里,莲见合着眼,慢慢地说了这么一句。
莲弦静静地凝视着姐姐那张于油灯下越发惨白的面孔,过了半晌,她与莲见酷似的清雅面容上,慢慢荡起了一线微妙的轻笑。
她手中银簪轻轻一个斜挑,剔出一个小小灯花,极轻的噼啪声里,她吐出两个字:当然。
这么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自己的姐姐。
莲见睁眼,打开密函一看,一笔极娟秀的簪花小楷,却是她熟悉的字迹。
那是,原纤映的密函。
段之二十八 殁日
原纤映一封密函措辞得体,优雅从容,却掩盖不住其下渗出的一股鲜烈的血腥气味。
她在信里向莲见提出,愿意与莲见划江而治,各立天子。
这是个莲见意料之中的提议。
非常简单,现在双方都没有再战的能力了。
燕家水军已被击破,沉家也是一样,中间横亘着燕容与的军队,谁都讨不了好去。
至于燕容与,他就是个平衡的棋子,他所要做的,就是代替即将覆灭的沉家,接着守护将颓的朝廷。
而燕家未灭,燕容与便只能和朝廷合作,这中间制衡微妙,怕是纤映一开始就想好了。
原纤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彻底地消灭莲见,因为这样对她而言毫无好处。
若燕家被彻底消灭,沉家未灭,沉羽就会毫不犹豫立刻反戈一击,杀了她;若是燕家和沉家都灭了,燕容与那样的心性,大概会立刻挥军入京,做第二个燕莲见。
所以,最妥当的方式,莫如现在。
莲见没有再攻的资本,燕容与没有背叛的资本。
这个平衡,维持得当,大概三五十年没有问题,而至于三五十年之后,原纤映怕已死了,便和她再无相干。
她很清楚,这样局面,可以做半个帝国的女主人,是她能获得的最好的结局。
原纤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而且不加掩饰。
而莲见在心机毒辣上,远远比不过原纤映,所以才会被逼到今天这样地步。
莲见看完,她拢着袖子,轻轻地把密函放到灯台上燃了,她看着一捧灰白落灰,眼神说不上是冷又也不说上激动,只是有些空。
过了半晌,莲见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点点头,淡声吩咐莲弦一句:“帮我备马。”
莲弦皱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莲见有些费力地穿上鞋,慢慢直起腰,又说了一遍:“帮我备马。”
莲弦清雅秀丽的面孔,在灯光影动中忽然多了一分明灭不定的味道,她紧紧看着莲见,吐出来的话却和莲见的吩咐毫无关系。
“你可知,现在我四万大军必须要突破崖关,才能逃出生天?”
“我知道。”
“你可知,燕容与大军就在我后方虎视眈眈?他可不会管原纤映的计划!”
“我知道。”
“你可知,你的右手已经彻底废了?”
莲见沉默长久,忽然抬眼,那只已经废了的手,不自然地垂在右侧。她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就一点点染上了一种灰色的绝望。
她伸手,左手紧紧扣住了妹妹的腕子,她试着开了一下口,声音喑哑,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道:“莲弦,我想见沉羽。”
莲弦几乎想跳起来把她一巴掌抽翻到榻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危急关头,她居然还想着见沉羽?!
莲弦几乎都要动手了,对上她那双眸子,却不知怎的,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手指动一下都不能。
她那个从小就隐忍坚毅的姐姐,此刻眼中,色若劫灰。
莲见的面孔惨白如纸。
莲见几乎有些结巴,她重复:“莲弦,我……我想见他。”
她最后的尾音轻下去,轻下去,轻得几乎听不到。莲见像个孩子一样惶急地加重了握在莲弦手上的力度,说: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在这一刹那,这个差一步就可以君临天下的女子,无助而无能,只能拉住妹妹的手,重复着她那一点小小的心愿。
“你若死了怎么办?”莲弦觉得自己这句话出口,就有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莲见没有回答她,她只是轻轻一笑。
当时灯花一炸,她那样一笑,分明就有一种浸透一生的悲凉。
莲见那样一个人,在这一瞬,孤若将融的雪。
莲弦手腕上,分明是她一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