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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触动了什么神奇的机关一样,少年的眼神所到之处,冻结了一切喧哗议论。
就连在背后说人坏话,也不过是这样的胆子吗?
在心底傲慢地耻笑着这些徒然的贵族,沉羽向自己的座位而傲然走去。
此一去,目空一切,目中无人。
沉羽他们都算御前内官,座位被安排在外命妇们的左近,旁边隔着屏风帷幕就是原纤映一行的席位。
沉羽这是第一次见燕莲华,因为和莲见有关,便着意多看了几眼。
莲华容貌清秀雅丽,却又和沉谧的风流倜傥不同,别是一番男女莫辨的优雅纤巧,只是脸上略带一点病弱,但就这眼角眉梢一点病态,反而更显出一段说不出的柔弱之美。看着沉羽向自己点头示意,燕莲华扶着膝盖微微颔首,姿态轻巧,姿容之清丽竟然压倒殿内一干精心修饰的女官。
但这般天人姿容留给沉羽的印象不过是一个“长得和莲见不像嘛”的印象,沉羽眼光一扫而过,随即落在莲华身后的莲见身上,只觉得自己的恋人就连现在端正坐着的样子都可爱得无法形容。
坐下的时候,他特意靠得莲见近些。莲见斜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案上的台盘朝他推了推,却是一盘沉羽喜欢吃的酪球,他微笑着拈了一颗,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简直就和自家恋人的味道仿佛。
整个试演,场下舞姬舞袖翩跹沉羽全不看在眼里,连右相家两个公子的御前演舞也只略瞥了几眼,只看着身旁比肩而坐的莲见。
就在他又拈了一颗酪球看莲见看得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念自己的名字,他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却看到对面坐着的右相正望向他的方向。
他侧头看向沉谧,沉谧轻声道:“右相要你跳舞。”
“我可对跳舞一窍不通。”
“不就是知道你不会才让你下去的吗?会了还叫你干吗?让你好露脸吗?”沉谧尖刻地回了他一句,看到女官被永顺帝叫回殿内,再度出来的时候,手中一个托盘,上面多了一片红叶,看样子是得了敕命。
喂喂,你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我死吗?沉羽拿眼瞪着沉谧,却听到身旁屏风内一声轻笑。
“啊啊,兰令大人要是肯求助于我的话,我倒是有办法哟。”
沉谧这点上从来不和人较劲,他立刻倾身向前,额头上一点碎发斜斜垂落,衬得他眉眼风流,别是一段风情:“不知道尚仪有什么办法?”
说话的时候,女官已经袅袅婷婷地过来了,沉羽只能接过红叶,他一边对女官恭谢天恩,一边拿眼瞪着不知道在和纤映说什么的沉谧,就在他几乎要跳脚的时候,从纤映的隔间里也递出了一片红叶。
却是落到了莲见的手里。
喂喂!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吗?
然后帷幕内传出了淡淡一声轻笑:“就请两位一起下去跳一场剑舞吧。”
没错,这就是我的解决方法哟。舞剑你们总会吧。要丢脸,也是双人份的,你们至少一人少一半嘛。
于是被无缘无故拖下水的无辜莲见就和多少有些自抽的沉羽一起被踢下了场。
沉羽的官位按照规矩,不能佩剑上殿,沉谧就把自己的给他,莲见则是拜领了莲华的佩剑,两人下到场内,拔剑出鞘的一刹那,整个常宁殿下剑光森寒,竟然连空气都凉了几分。
沉羽手中是一柄造型典雅,形似古刀的直刃长剑,在刀柄附近篆刻着两个古朴隶书,正是名剑太阿。
莲见手中的那柄则无铭无纹,没有任何装饰,却有着仿佛流水一般优雅自然的天然弧度,锋刃因为太过锋利而闪着一线水纹幽蓝,沉静而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看到莲见的那柄长剑,沉谧轻笑了起来,他向莲华的方向侧了侧身子,眼睛微微眯起:“我还真没想到,大人会佩这柄工布呢。”
名剑工布是前朝最负盛名、被誉为千年以来唯一半神的大司祭长辉日的佩剑,如今却落在了莲华手上。莲华看了一眼沉谧,秀丽面容上浮现了一个淡淡笑容,他轻描淡写地一笑:“我这等病弱之人,合该佩这样神官佩过而灵气加持的名剑。”
“呀呀,此话就不对了,辉日上人身为神官却佩剑,只怕这柄工布戾气太重。”沉谧笑吟吟地道。莲华也不以为忤,脸上什么都是淡淡的,一瞬间竟然容止慑人。
他没看沉谧,只是看着场下正在准备的少年少女,淡淡道:“君不闻,上人有云,为天下苍生计,当……”他说着的时候,正是大鼓敲响刹那,浑厚巨响里,他略带病弱的声音却没有一丝一毫被遮掩过去,淡淡一线,从鼓声里安静地渗了出来,“以杀止杀。”
沉谧听了只是一笑,一双眼眸眯起,风流多情,莲华说完也不再开口,抬头看了一眼沉谧,轻轻颔首一笑,两人便多年知交一般一起看向场内。
常宁殿下,随着大鼓响起,两名换上轻甲、鬓边插着红叶的少年和少女手中长剑铮的一声交错,随即分开,便带了一种凛然的清洌之美。
那是一种近乎于傲慢的美丽。
沉羽的傲慢源自于自信,莲见的傲慢源自于本质。
他们的傲慢与无知无关,而是洞彻了软弱和无能之后的自信。
长剑与长剑刹那交错,明澈剑锋映着森然剑光,于鼓声中就有了一种锋利的安好静谧,天光忽然极速地暗了下去,水汽聚集浓厚,整个常宁殿映着铅云翻滚的天空,就像浸在水底的一捧晶莹石子。
舞到最后,沉羽本应长剑高扫而过,然后收剑还鞘。但是就在长剑刚刚划了一个半圆,还在头顶上方的时候,忽然他的视线中一片毫无预兆的雪白惊破而下!
宛如龙形的巨大落雷撕开天幕,在视线内炸开了一片灼烧一般的雪白!
打雷了!
这个意识出现在沉羽脑海里的同时,雷光已至。
他完全是无意识地挥剑砍去……
常宁殿前,雷光如龙,裂天而来,然后银甲金发的少年手中忽然就绽开一片秋水一样的剑光!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剑光明澈如琉璃无垢,一剑挥去,竟然生生斩落雷光。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少年头上玉冠与鬓边红叶一起翩然坠地,几乎是无声的,却所有人都惊动一般的听到,然后几乎是同时,雷光坠地。
沉羽纤细的发丝翩然垂落肩上,金色灿烂。
空中轰然降下倾盆大雨,他一头灿烂金发却在雨水里更加耀眼,有若天生的王冕。
莲见在最近的距离目睹了这一切,她紧张地看着对面低垂着头的少年,不敢动,不敢说话,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对面的恋人就会碎成齑粉。
整个常宁殿死寂如坟。
过了不知多久,沉羽忽然抬头,在暴雨中信手将额头上奢华金发拢了一下,他先看了一眼莲见,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转头,以无法形容的优雅姿态收剑还鞘,屈膝而跪:“微臣无能,让陛下受惊了。”
他声音清洌,金发凛然。
宛若雷神。
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人说沉家金发的少年主人是异端之态,而雷神之名则传扬开来。
第二日,因为这场御前剑舞让永顺帝龙心大悦,莲见升为中书参议,沉羽则从羽林尉升为羽林副令,兼任卫戍校尉,负责一部分的左京治安,又赐了他一把名剑拘卢。
按照沉羽的说法是,他终于有了一把可以和莲见的太渊相媲美的剑了。
听了这话,莲见也不废话,就向他讨还鱼肠。沉羽哪里肯还,就嬉笑着黏过去,说他平常不得有个随身的,于是那柄鱼肠就还是落在了沉羽手里。
莲见的敕书是由沉谧送来的。她接到的时候,莲见正在莲华宅里,接到敕令,莲见愣了一下,就立刻向燕莲华告辞而去,沉谧却没立刻要走的意思。
他进来的时候,燕莲华正在斗茶,冰纹瓷盏里雪白玉浆一般的茶水刚刚煮沸,沉谧随性地坐在榻上,扇子轻轻在手中展开,吟道:“红泥小火炉……”
听了这句,燕莲华一笑,亲手捧起瓷杯,奉到他面前,曼声答道:“能饮一杯无?”
沉谧含笑接过,轻轻饮了一口,笑道:“这茶色细腻,直如飞雪素涛,真不愧是大人。”
燕莲华应了一句过奖,沉谧用指尖摩挲着瓷盏,过了片刻,才悠然道:“我先恭喜燕侯这次高升了。”
“啊,多谢,还是托了沉令的福气。”
这样一句之后,两个人都没再开口说话。沉谧闲散地靠在引枕上,手里的扇子开开合合,过了片刻笑道:“燕侯早晚要继承国公爵位,真是前途无量。”
沉谧说话的时候,莲华正挽着袖子斟水,将将八分,将水舀放到一边,有着清雅秀丽面容的男子才抬头看向对面的兰台令,微笑:“却不及掌握京都宿卫的沉令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