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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在前寺村感到的温暖和信任,如我最终在天堂街上产生的爱情样,把我和世界都浸泡得神魂颠倒、志昏意迷,使我再一次错过了由那些刻字的石头给我带来的惊人的发现与成就。
使那一发现与成就因此又晚了一年多。
2。斯干(1)
然而,无论村人对我如何好,我都从来没错过到天堂街上去的机会和想念。
我又想到天堂街上走一趟。天堂街总让我在寂寞的时候想到它,就像人饿了,总会想起家里的哪儿放着雪白的馒头样。
把桌子摆在窗口下,把拿回来的《风雅之颂》的书稿摆在桌头上,再在床头摆上几本书,我就在前寺村过上和前寺村人不一样的生活了。过上和他们一样的生活了。烧饭。看书。扫院子。和村人们谈天与说地,没有哪儿不一样。没有哪儿会一样。
到了秋末初冬,小麦苗在田地里绿得如染了颜色般,太阳一出来,油汪汪地在日光下发着油汪汪的光,被风稍稍一抚弄,便如绸缎般地飘荡和起伏。异常的清新气,一天到晚都在村里流淌和浸漫,让人每时每刻都醉在那清新里。都醒在清新里。我在那两间红砖绿瓦房头的厨灶烧饭时,村里的牛就在村头哞哞地叫。我在院里的树下看书时,村里的鸡就咕咕咕地从大门进来卧在我的脚边上。我偶尔闲到无聊时,坐在桌前把我的专著书稿翻来看几页,麻雀就落在窗台上,隔着窗子和我说话儿,像它们在背诵《诗经》中的诗,在帮我读着《风雅之颂》中的文字和段落。我若在院里闲散地走上一会儿,村里的人立马会走进院里来,说杨老师,你不写作了?你不看书了?不写作、不看书就和我们聊聊吧,说说京皇城里的事。我就和他们一块坐在院落里。他们问我长安街真的是那么又宽又长吗?说天安门城楼真的那么高高大大吗?真的在那纪念堂里的伟人,还和活的一模一样吗?
他们惊奇地盯着我,说你在京城待了半辈子,怎么会没有进过纪念堂?你傻了你不去纪念堂里看一看?那个人说啥也是皇上啊,就是替村人去看看皇上,你也该去纪念堂里看看啊。
我就和他们一样吃惊着,想我在京城待了二十年,为何竟然没有进过那个纪念堂?竟然没有替他们去看一眼皇上那个人。
问我天安门广场真的那么大?
——真的那么平?
——真的满地都是大理石?
要让我们夏天在那儿晒晒粮食该有多好啊。他们说,那广场倘是村里的打麦场,收完麦村人就不用抗着麦袋子,追着太阳四处去找平地了。不用在一块麦场上,东家打一天麦,就轮到西家使用麦场了。西家小麦没晒干,南家就早早把麦粒摊在地上占了麦场子。有时候,为抢占麦场还要两家闹不和,差一点为了那一丁点平地和日光打起来。
我便说,就是呀,天安门广场闲在那儿真是浪费呢,倒不如把天安门广场搬到村头让咱们前寺村用一用,用完了再还给他们京皇城。
他们说,把长安街也搬到村里用一用,放到耙耧山梁上,正好从咱们前寺村通到县城里。
说把天安门城楼搬来放在从山梁到村里的路口上,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村里有红白喜事了,都从那城楼下面过一遭,都到城楼上放上一挂鞭。
说把中南海也搬到村子里,就放在我家院里的两棵榆树下,让村里老人商量事情了,都到这树下的中南海里开会商量着。
说把京城的故宫也搬到耙耧山脉里,把故宫当做前寺村和后寺村的村支部。把颐和园和圆明园也搬到前寺村里,让老人、媳妇都到那里带着孩子去玩耍,比城里的幼儿园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把京城的长城也搬到前寺村里。万里长城如果真有一万里,肯定可以把各家各户的田头、地埂绕一圈,这样就再也不怕鸡猪去田里糟踏庄稼了。说京城还有一个雍和宫,那就搬来放在耙耧山脉上,当做耙耧山上的一个庙,十里八村的人,烧香就不用跑到山外了。说听说京城还有一个大天坛,天坛到底有什么用处呢?管它什么用,反正像是一个塔,就把它搬过来放到前寺村孩子们读书的小学里,当做一个风景让孩子们不读书了站在塔的下边看,上体育课了爬到塔上玩。
问京城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
我说我想到城里去一趟。
2。斯干(2)
问我还有什么没从京城搬到村子里?
我说我必须到县城去一趟。我说我进城你们要买什么东西吗?要买了我给你们捎回来。
早饭一过,我就站在门口上,见了邻居四叔说,我要进城去书店买上几本书,你捎些什么东西吗?
见了总是一天到晚串门说话的三婶子,说我进城去书店,你要买些什么东西吗?
走进东边第一家——我进城你们捎什么东西吗?
走进第二家——我进城你家有事吗?
走进第三家——我有急事进城你家捎些什么东西吗?
我一家一家走,见谁都说我要进城了,要进城到图书馆里去借书、到书店里去买书。我把全村人需要进城办的事情都记在小本子上,把那个小本子装进我的口袋里,带好钱就进城往天堂街上走去了。
3。思齐(1)
上午日照村头时,离开我家前寺村,下午日照西城时,我就到了县城里。
我没有往耙耧酒家玲珍那里去(上几次到天堂街我也没有去那儿),我从城门穿进县城里,径直穿过政府路,疾脚快步我就到了天堂街,如口干舌燥时到了冷饮店里样。
这是我回到耙耧山脉盖好房子后,两个月里第四次来到天堂街。第一次我在街口站了站,依着一路所思,到街口看第一家店是什么店,我就决计进那店里做什么。可我没想到,第一家商店是一间成人保健品药店,里边除了卖一些日常的药品外,还卖避孕套、避孕药和一些说不出口的男女性工具(县城的开放和京城、沪上一模样)。那一天我起床太早,又搭了一辆顺风车,上午9点多,我就到了街口上。天堂街在一夜的繁忙后,整条街都还躺在睡梦里,只有这成人保健品商店开着门。一路上我都计划着,我要从天堂街的第一家店铺走进去,无论它经营什么,我都要进去看一看。既然一路上决定要从天堂街的第一家店铺走进去,然后再一家一家往那店铺的深处走,我也就硬着头皮进去了。
原来那店里也没什么了不得,一间房,四面墙,房的中间是药柜,药柜后面是药架。药柜、药架里的瓶瓶盒盒,琳琅满目,单单调调,如同河滩上的鹅卵石。售货员竟然不是水灵出众的小姑娘,而是位中年妇女(这让我的遗憾油然而生,而又心里倍感踏实)。她正在用抹布擦着柜台和货柜,见了我打量一会儿,像认识我一样,像不认识我一样,说累了一夜,这么早你就起床了?买些什么呢?
我的心里跳几下,忙若无其事地敷衍说,什么也不买,随便转一转。我就站在那柜台前面游客一样随便地看。看那柜子里摆的各种药,看那墙上贴的巨幅春药广告词——回春有术,力挽狂澜,使阳痿不举者一举冲天,使举而不坚者一夜不倒,使坚而早泄者通宵闭闸。那广告写在一张红纸上,黄色的字和拳头一样大,字的底色上画着许多植物和鲜花。大字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儿,说那药是中成药,无副作用,无依赖性,价廉而物美。我看着那张广告时,中年妇女朝我笑了笑,说你要吗?来这街上的男人,有一半都要这药呢。
说不信吗?不信了你可以试一试,无效了不收你一分钱。
说试试吧。到天堂街上你不试试你来干啥呢?就扭头朝着柜子的后面唤——桂芬——有客人了,是位好客人。
这一唤,那叫桂芬的姑娘她就出来了。不漂亮,也不丑。很漂亮,决不丑。天气有些阴,药店里的光线明亮而潮暗,开着的日光灯,灯光从房顶泄下来,如同一层灰扑扑的白粉撒在屋子里。那叫桂芬的姑娘从药架后边走出来,笑着看看我,就坐在柜台里边的椅子上(中年妇女见她一出来,就退到柜台后边的里屋了,像演出有人上台就有人退台那样)。她看着我目光里的好奇和我看她的好奇一样柔和而温顺,一样浓烈而淡薄,一样的专注而又有着一搭儿和没有一搭儿。
我说你多大?
她说看你不像是当地人。
我说你家是哪里的?
她说你是教授呀?我的天,你是教授呀。我一听你说普通话,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是教授了。说过来吧,到后边的屋子里,那屋里干净得和宾馆一模样。说我上个月过了18岁,我有身份证,你和我在一块一点不犯法。说过来呀?你站住干啥呢?你工作在京城,你们京城工资高,做一次你给我200块钱就够了。给我200,我交给老板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