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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仲怕薛大爷他们来时进不了门,所以连晚饭都没吃。就这样等到了天色渐暗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和一个微驼的身影慢慢地向小屋这边移动了过来。庄仲快有一个月没见到薛大爷了,这和他之前见薛大爷的周期差不多。可是这次,他明显地感到薛大爷一下子老了许多,原本还有几丝黑色的头发现在已经花白了,胡须也不像之前那样整洁,背也比以前更驼了。庄仲看到薛大爷这样心里面不禁狠狠地痛了一下,鼻子也随着这狠狠的痛楚酸了起来。
薛大爷依旧笑着叫着庄仲的名字,缓缓地走进屋子里,摘了帽子,坐了下来。
“还是老样子没变啊,”薛大爷环视着四周说,“真是一点都没变。”
“嗯,这样我自己看着也习惯。”庄仲一面应着,一面给薛大爷和薛强倒了两杯热水。薛强带有些迟疑地接过水,站在桌边一口口地喝着,也不说话。
“薛叔叔您坐啊。”庄仲把凳子推到薛强的面前。薛强没有坐,只是看了看庄仲,摆了摆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索性把头扭向窗外,看着外面那死气沉沉的人和物。
庄仲觉得薛强今天有些奇怪,无论是一举一动还是带来的气氛都和平时不大一样。但庄仲又不便去探究为什么,于是也就没管他,坐下和薛大爷聊了起来。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庄仲关切地问道。与其说是对大病初愈的薛大爷的关心,倒不如说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对于一个生命将要燃尽的老人,这种关切的问题成了最必要去问也是最必要去了解的——虽然对方肯定会回答“没问题”“好多了”之类的带有些安慰的话。
“和之前比不是特别好,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薛大爷不合常理的回答不但隐含着那“真的不太好”的事实,也增加了庄仲原本就不小的担心。
“那您大老远跑过来干吗,在家里面歇着多好。”庄仲带着责怪的语气说。
“唉,不是为了再看看住了那么多年的屋子吗。”薛大爷回答。他又看了看望着窗外发愣的薛强说:“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说到这儿,薛强仿佛被一根针扎到了一个敏感的穴位一样,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原本已经暖和的身体也像被急速冷却了一样,在那里止不住地发抖。
“儿子,差不多了吧,差不多应该……”薛大爷没有往下说,只是伸出那好似被晒干的手,无力地拉了拉薛强。只听“扑通”一声,薛强转过身跪在庄仲面前,眼眶中溢出了一行行与他年龄不符的热泪。
庄仲被这一幕弄得手足无措,刚才还好好的薛强怎么突然跪在自己面前。他赶紧僵硬地蹲过去想扶起薛强,但是薛强怎么都不愿意起来。
“薛叔叔,您这是……”庄仲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薛大爷,可是薛大爷只是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说。
“对不起,对不起,”薛强一下子哭了出来,说,“我是个混蛋!”
庄仲依旧拽着薛强的胳膊,说:“您有什么话起来说啊,您哪儿对不起我了,您是误会了吧,快起来快起来……”庄仲用尽了力气,可是薛强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什么误会,庄仲,”薛强哭着喊道,“其实……其实当年开车撞死你父母然后逃逸的人,就是我!”
如同一道响雷劈在庄仲大脑,庄仲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眼前的一切也都透着金黄的颜色。他环视着四周,静坐在椅子上的薛大爷,跪在那里泣不成声的薛强,那台收音机,那张写字台,还有趴在火炉旁的钉子……这些都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他晃了晃头,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些。
“你……你说……什么……”庄仲说话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倒退了几步,瘫在床上。
“对不起,我知道说这些没什么用了,但我还是想说,”跪在地上的薛强说,“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说出来。”
庄仲定了定神,看着跪在地上的薛强,强作着镇定,勉强地笑了笑,又僵硬地走上前,说:“薛叔叔,您先起来吧,我知道您是开玩笑的,您起来……”
薛强没有起来,只是抽泣着把十几年前那件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庄仲永远都忘不了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甚至没有漏掉一丝一毫,因为在他的大脑里面,这件事怎么抹都抹不掉。
十五年前的一个中午,薛强和他大学同学到郊外聚会。吃中饭的时候,薛强被同学灌了不少酒。尽管有同学提醒他是开车过来的,但是他却没有听进去。聚会快结束时,薛强接到一个电话,也是那通电话,改变了庄仲的一生。
那是薛强的家人打过来的,怀胎八个多月的妻子居然在家里面爆了羊水。
“我真是混蛋,”薛强跪伏的身躯颤抖着,吸着鼻子,“明知道我老婆怀八个月的孩子了,我还和同学去疯。”
那时的薛强也顾不得什么了,赶快拿起汽车钥匙飞奔到车里面,踩上油门向家里奔去。一个喝了不少酒而且还遇见这么烧眉毛的事情的人,开车自然自然也就心不在焉,于是就在那个路口闯了红灯,走了逆行,撞向了那美满的家庭……这些和庄仲记忆里面那残存的场景完全吻合,一点不差。
“对不起,对不起,要在平时遇见这种事情我肯定会叫救护车的,可是那天……那天……”薛强哭得更厉害了,以至于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庄仲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胸口的憋闷却一点都没消退,此时此刻,他的意识已经控制不住他的身体了。
庄仲一声没吭,径直冲到薛强跟前,一把把他按倒在地,照着他的脸狠狠地给了一拳,薛强的嘴角渗出了血。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这些年过的什么生活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失去什么东西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庄仲哭着、喊着,握紧的拳头也无力打下去了。他缓缓地放下拳头,抽泣着,眼泪滴在了身下这个毁了他应有的美满生活的人的身上。
薛大爷只是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似乎被打的不是他儿子,动手的也不是他这些年悉心照顾与帮助的庄仲。
“可能真的是报应吧,我妻子没抢救过来,孩子也没保住。”薛强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抬起手狠狠地抹了抹眼睛,血和眼泪混杂在一起,划过了他额头上的那道伤疤,那道在那场车祸中永远不能磨灭的印记。“你打我吧,庄仲,你打吧……求求你,这样你也能好受,我也能好受……”薛强号啕着说。
庄仲也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来找我和我说!”
薛强哽了一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我实在没勇气,我只希望时间久了你的怨恨能消退一点,到那时我再和你说……”
庄仲流着泪冷笑了一声,此时的他大脑里面满是那一幅幅自己再也不愿想起的画面,那父母的笑容,那代表着死亡的路口,那摇摇晃晃逆行着驶过来的汽车……透过那辆汽车的玻璃,他似乎看到薛强的轮廓一点一点地显现了出来,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能一下子看出那魔鬼般的五官与那狰狞的表情。
“消退……”庄仲冲着身下这个毁了他一切的魔鬼大声喊道:“你自己想想如果我把你爸妈杀了你要用多长时间来原谅我!”
说到这儿,庄仲的思绪突然静止在这个时空中了。此时此刻,他的脑海被一个人完全地占据了,四面的空间也好像都聚集在那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正坐在离自己两米外的座位上,闭着眼睛倾听着这些诅咒。庄仲慢慢地站起身,瞪着眼睛,眼泪却不住地从眼角流了下来。他面向薛大爷,颤颤地动着嘴唇:“您……”
“孩子,能听我说几句吗?”薛大爷睁开眼睛,慢慢地站起身,又缓缓地跪伏在了地上。
“爸!”薛强赶忙坐起来,扶住薛大爷。
薛大爷笑了笑,说:“我这个儿子是不肖的,这我和你说过吧。”
“那年他满身是血地来到医院,我问他怎么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到我儿媳妇的病房前瘫坐在那里等着。后来,我儿媳妇没救回来,孩子也没了。处理完丧事后,我才看到报纸上关于那场车祸的信息。”
“也怪我当时自私,你也知道,薛强当时正年轻,在经商方面上的天赋也是我见过数一数二的,如果因为肇事逃逸进了监狱,那他这辈子就完了。”薛大爷说到这儿时,嗓子有些发哑。
“那时我和他一起决定把这件事瞒下去,可是过了一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