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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放心,老夫人只是唠叨了些,并没有为难她。少将军醒了后。她就回了快风楼。”
月夕微微颔首:“多谢将军关照。”
赵鄢又道:“姑娘……姑娘……”他嗫嚅了半晌,想问不敢问,突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就不问一问少将军?”
他向来精干,声音响朗,突然间咕哝着说话,身子似缩成了一个娃娃一般。他仍是低着头:“少将军也是奇怪,老夫人同他说是江湖游医救了他,他也就信了。什么都不问。唉……”
月夕微微地笑了,赵鄢确实不懂。
她与他之间。从来也不需多说什么。
那样死生一刻间,都要握着手不放。他与她还要说什么呢?
月夕笑了笑,高声道:“赵鄢将军,告辞了。”便要趋马西行。王恪犹豫着,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要对赵鄢说什么。
忽然一声激越的马啸声破空而起,声音又高又长,萧萧起伏,从邯郸城内西北角传出。隔着这四五里远路,隔着一道城墙,隔着一方大院,依旧清晰可闻。
秋风阵阵,卸白云流飞。这深秋本该是木叶尽脱,石气自青,愁绪万种的季节,可这马嘶声中却不含一丝丝的悲摅怨抑,有的,只是一股依依不舍之情。
月夕一把勒定了马,回身朝马嘶声处望去。
“乌云踏雪?”赵鄢叫道。
恋恋之情贯彻长空,是她的乌云踏雪在送她。
是……他在送她。
她和他,又再要各自回到那宿命的两端,又再要与世事的沧桑变幻苦苦挣扎。
可正是曾经这般爱过苦过挣扎伤心过,才晓得是如何的难离难舍。
那么多话,她来不及一句句对他说,可他都懂。
万物回薄,振荡相转。可两情若在,总有再见的一日。
心若有灵犀,便是这样长路相隔,他都能晓得此刻她会做什么,他都能借乌云踏雪的啸声相送。
月夕摊开左掌,她的思念似血凝在他的骨髓,他的相思亦刻成了她手心的三道深痕。
赵括,沧海可变桑田,可你我心中的月儿终不会凋零。它夜夜高悬空中,定会为你照见千山万水,照见心之所向。
月若在,情便在;情若在,人必在。
她微笑着背转身,朝着马嘶的方向扬起了手。宿草没径,秋色满天,这清冷的晨辉中,那城内的府邸中,有人伴在乌云踏雪之旁,注视着远方,正以目光相送。
月夕喝声跃马,疾驰而出。王恪的马儿跟着跑出了十几丈,又掉了一个头,到了赵鄢身边。他自怀里摸出了一只草编的小兔子,递给了赵鄢,腼腆道:“烦请将这个给菱儿。我答应了她,若她哥哥伤好了,便陪她去捉兔子,可……”
赵鄢长叹一口气,接了过来。两人相互拱手,一起道了一声:“珍重”。
王恪逐着月夕而去,赵鄢亦回马入城。秋风潮紧,落叶飘飞。东西两向,黄沙道上,俱是马蹄声声,风尘漫天。
从今往后,山川既阻且远。
爱望苦深,只盼会日早别离短。
(卷二完)
☆、1 孤鸿知我意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长平的烽火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年,跨入了第三个年头。
秦赵两国在长平各筑营垒,各自囤积了三十余万的兵力。廉颇只有苦守之力,王龁亦是进攻不能。双方都想要打破这样的僵局,可都无从下手。
这样长达两年的对峙僵局,让秦赵朝局里的每一个人都烦躁不宁;长达两年的窒息压抑让两国的士兵将士都身心俱疲;时间消耗着国家的财力人力与粮食,消磨着每一人的意志,销蚀着两个国家的血脉精气。
五月夏中。
渭水河畔灞桥边上,近水之处,早已是遍地绿草盈盈,两岸杨柳依依。
就是这几日,秦国的咸阳宫内,赵王派来的议和使者郑朱来到。秦王召见了一次之后,便只叫丞相范睢出面去应付了。
赵王年青气盛,终究是先熬不住;可秦王呢,他幼年登位,却在自己母亲宣太后的威势下熬了整整四十年,熬到了太后死去,熬到了如今独掌权柄。
这点时日,他熬得起。赵王越是心急,他便越是不急不慢。
他耐心地在等着白起。
没有武安君,老而不死的廉颇将拘泥不化的王龁死死地扛在了长平。而这整整两年,白起都遵照靳韦的吩咐,在渭水河畔钓鱼修养,刚刚几日前才回了咸阳城。
他的病终于要好了。
秦国也实在是太需要白起重新出山了。
可若要白起再统兵,便要先安抚不安的范睢。应侯对武安君军功的嫉妒,逃不过秦王的眼睛。
如何制衡这秦国最重要的两个人,秦王一点都不着急,他还有一颗棋子:月夕。
月夕已经许久没有去长平了,一心只在灞上大营训练飞鹰锐士。刚刚又被秦王召了回来。这样的季节,她风尘仆仆地赶回,身上又脏又累。宣华宫里若有一桶温温的水等着她梳洗,可该是多舒服的一件事情。
她不需想得太多。她晓得吕盈会为她准备好一切,然后站在宣华宫的殿前笑着迎她。月夕常常觉得自己有些亏待了吕盈,吕盈比她还要大上两岁,这样的年纪,便是宫女也都要准备着出宫嫁人了,吕盈却陪着她守在宣华宫。
她不愿意插手吕盈与靳韦之间的事情,可又不愿吕盈这样被耽误着,她自己大多时间在外。也根本无法为吕盈好好谋划将来。
好在靳韦自晓得了师父的死讯后,确确实实有些变了。他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来宣华宫,将武安君的病情告诉桑婆婆和吕盈,又托吕盈转告月夕。
吕盈每月都会等着那两日,翘首以盼。
而月夕,她也一直在等着什么。可等着等着,等到的一直都是失望。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甚至连自己在等什么都忘了。
若是刻意的遗忘,会将心里的相思也淡忘了么?
月夕赶回到宣华宫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殿前台阶之下站了一队士兵,大约五十余人,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长矛,人人面上都有些紧张凝重之意。月夕顿时觉得有些不寻常,下了马迎向他们,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宣华宫来做什么?”
其中一人大概晓得月夕的身份,高声道:“姑娘,宫里发现了赵国的细作,靳常侍带人在搜宫。”
“细作?什么细作?不是说赵王派人是来议和的么?”月夕讶声道。
“详细情况属下不知。只听说几个时辰前那几个赵国使者在大殿向秦王辞行,恰被靳常侍瞧见了。常侍立刻见了应侯。说其中一人怕是细作,定要捉回去。带人去捉时。那个细作已经不在赵国使者的队伍里了,有人说好像见到他入了宫。”
月夕顿时哑然失笑。这赵王倒也真是敢做敢为,竟然敢在议和队伍中夹派细作。这细作所为何来呢?而且行事如此不密,竟然被靳韦认了出来。
“小师兄认出来了?小师兄总共也没见过赵国几个人,怎么一个赵国细作反被他认出来了?”月夕脑里不住地思索,突地念头一闪,莫非是……
赵括,可会是他么?
她的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不自禁的脸上全红了,却听见台阶之上,吕盈惶急着叫她:“月儿,你快来……”
她好像遇到了难题,听到月夕的声音,立刻求救。月夕只怕吕盈出事,立刻轻轻一点,跃身飞上了台阶。
靳韦带了两个人,和吕盈四人正正站在宣华宫门前。还有几个小宫女,躲在宫门内,露出几张小脸,对着四人指指点点。
“你胆子大了,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人了?还敢袒护着外人?”靳韦瞧见月夕赶来,对着吕盈狠声说了一句。吕盈涨红了脸,既似畏怯又似羞赧,而靳韦却是一副咄咄逼人之气,右手高高举着,正要落下来。
月夕掠身而上,拦到了两人之间,一把握住了靳韦的手,笑道:“小师兄,吕盈是我宣华宫的人,要打要骂,也要我来,不劳你越俎代庖了。”
靳韦将手一甩,左手将月夕一推,指着吕盈道:“你快说,那人到底在哪里?”
“我没有见到什么人。”吕盈又躲到了月夕的身后。
“还在扯谎!”靳韦怒道,朝着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上前道:“属下亲眼瞧见那人进了宣华宫,还见到这位姑娘悄悄带了一个人进了宫内。”
“我没有……是你们看错了。”吕盈埋下头,怯生生地说。
“你们寻什么人,要寻到我宣华宫来?”月夕大约听明白了始末。这随从不敢多嘴,只看着靳韦。靳韦微微哼了一声,沉声道:“赵国来的那群使者中,有一个人甚是古怪。身份……我亦不敢十分确定,要捉到了他,才好慢慢拷问。”
若是赵括,靳韦怎会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