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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夕突地心头一跳,微微转过身子,见到昏黄的油灯下,门边站了一个人,青布衣衫。风从屋外吹入,拂起了他的袍子,一飘一飘。
只瞧见了那袍子的一角,她便晓得了他是谁。这个叫她心烦的人,便连他的袍子,都飘得这么叫人厌烦,飘得她刚刚安静下来的心,又都乱了。
“李兄弟,方才有些事情耽误,来的晚了,恕罪恕罪。”赵括拱手道。他笑着进来,自然而然便坐到了月夕的身边,轻轻唤她:“月儿……”
他总是笑,总是笑着,这世上难道就真的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情么?月夕转过了头,冷冷哼了一声。
“原来两位是旧识?”李牧一愣,又放声大笑,“我方才便说,若两位见上一面,必能把酒言欢,果然……”
“我不认识这个人,谁与他把酒言欢?”月夕冷声道。
李牧被她堵住了话,面上顿显尴尬之色。赵括朝他苦笑着摆摆手,柔声道:“月儿,夜深了,略坐一坐,便回郡守府去歇息罢。”
“李将军,这酒肆有规矩,不许我留在此处么?”月夕却不理他,只问李牧。
李牧搞不清楚两人的恩怨,为难的瞧着赵括,陪笑道:“自然没有。”他提手给月夕勺了一碗酒。月夕瞧见面前的浊酒,正欲推辞,赵括却伸过手来,要端走她面前的酒碗。
月夕立刻将右手一挡,左手捏住了碗壁。赵括一怔,仍是好声好气道:“月儿,你素来也不饮酒,就让与我好了。”
月夕却使劲往回一夺,冷笑道:“李将军,你这朋友是怎么回事?这么爱管旁人的闲事么?”
“月儿,不要怄气了,我……”
“李将军……”
“两位,两位……”男女之事,便如主将治军,外人岂可胡乱参合?李牧心明眼亮,连忙站了起来,对着月夕道:“李某还有防务在身,先行告辞。若有机会,来日再向姑娘请教。”他伸手一拍赵括的肩膀:“赵兄,你同月夕姑娘,慢慢聊,慢慢聊……咱们改日再聚。”
他冲着赵括嘻嘻一笑,在他耳边悄悄道:“也有你赵兄应付不了的佳人么?”说着将门一闭,出了酒肆而去。
他的话虽对着赵括附耳而言,可月夕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突地火气上涌,趁着赵括疏忽,夺过手中的酒,一仰头便喝了下去。
她平生第一次喝酒,又苦又酸,一股辣味沿着喉咙到了胸口又延伸至手足。然后从四肢涌起一股热浪,在胸口蒸腾,直冲上脑门,叫她动弹不得。
☆、5 醉梦情自迷
这么难喝的东西,为何他们一个一个都是甘之如饴?
月夕勉强伸出手,一把揪住了胸口,苦恼地抬起头,望着赵括。他又惊又叹,望着月夕,眼眸里笑意满满,嘴角连连抽动,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他总是笑,总是笑,他平生最爱美酒与佳人,他同那些女闾的姑娘不晓得已经喝过了多少杯酒了。她不过只是喝了一杯酒,便是这么好笑的事情么?
月夕恼怒地伸出指头指着他,想要训斥他一顿,可一张嘴一股冷风冲入胸口,胸腔内冷热相煎,她头一重心一慌,整个身子一歪,朝赵括倒去。
他想也不想,张开了手,将她接入了怀中。
两人悄悄的,一句话也不说。油灯的灯芯越烧越短,油灯越来越暗,直至渐渐熄灭。可还有谁会去理会这将灭了的残灯呢?
酒肆破败,四面灰尘,此刻满屋却充斥着轻盈旖旎。
他的头磨蹭着她的发,贪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蘼芜香,抱着她,听到外面似乎风声渐落,又传来有雨水洒落在地的声音。
风雨潇潇,情亦潇潇。
月夕靠在赵括的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晓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要破胸而出,而脑子里,乱得便似一团麻。
千头万绪中,眼前忽然云开日破,她竟似瞧到了云蒙山下的那颗梨树。她站在那山道上,瞧着有人从树下拾阶而上。她心中又惊又喜,张口便叫:“你怎么回来了?”
赵括一怔,低下头瞧她,却见她闭着双眼,双颊驼红,淡眉轻颦,分明是因为这一杯酒已经醉了过去。
她醉了,是谁回到她的心中?
月夕只觉得自己小心翼翼,等着那人到了自己身边,她心里有许多许多的话要问,可她终是只低着头,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裙角。
那人到了她面前,问道:“月儿,再过几日,你便及笄了?”
她“嗯”了一声。
那人含笑望着她,半晌又道:“我刚刚收到消息,要去相助一人。不过……等到你及笄那日,我会来探你……”
“你要来探我?”她忽地眼睛一亮,满心中都是欢喜。他走下几步,竟又再次回身,搂她入怀,轻声道:“我一定会来,你等我,可好?”
她仍是“嗯”了一声,那人笑着在她的双眼上轻轻一吻,才放开了他,下了山去。
她一直望着他离去。这人一身紫袍,玉冠高束,自然是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为何他的面目雾雾蒙蒙的,总是有些瞧不清楚。
等他,还是不等他?月夕竟犹豫不下。她方才明明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可为何现在心中思来想去,总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又是什么地方不对?
那一颗悬着的心,为何迟迟不肯放下来?
她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那人的身影也随着消失,月夕心中一阵舍不得,忙伸出手,要去抓他。可突然左右两军冲出,一黑一青,短兵相接,旌旗蔽空,矢坠如雨;她扭过了头,再回头时,四方野火,青山血染,远远一人驻马回望。
那是一张笑吟吟的面容,总是懒洋洋的,却又满含情意地望着她。
“赵括……”她轻呓道。自己悬着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
她再看不见了那紫袍之人,她只见到赵括。可只有等她见到了赵括,才觉得一切都是对了。
世间事,从来如此。你未遇见那人时,天地皆是浑沌,便是手中握着世上最好的,也只是懵懂。你遇见那人时,天地豁然开朗,云开雾散,一切都霎时明亮起来。
“老狐狸,”月夕叹了口气,似在缓和心口的不适,又幽幽道,“我骗了你,我不是楚国人。”
赵括顿时面色一僵,心中好似被人扎了一记,紧搂着她的手顿时一松,月夕几乎要栽了下去,他连忙又扶住了她。她的头埋在赵括的胸膛,赵括轻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发,许久才道:“我晓得,可我……多盼着你只是楚人……”
她是不是楚国人,真的这么紧要么?
月夕又不屑道:“我记得那个玥公主,她长得很好看。”
赵括微微一哂,想起他在甫遇馆外再见她时,她便是当着众人的面,肆意评论韩国公主的相貌。他心中突然有了些惊喜,却听她喃喃道:“赵括,我讨厌你……”
她勉强举起手,去碰赵括的脸,却被赵括一把握住:“月儿,我……”
“别碰我……”月夕手一挣,幽幽道,“你同她订了亲了,你真要娶她么?”赵括见到她眼光中充满了幽怨之意,并非愤怒责怪,竟是凄然欲绝,他想也不想,立刻俯下身去,柔声道:“你放心,但有你在,我绝不会娶她。”
可月夕却似全然没有听到似的,她坐直了身子,沉下脸,心头无数个念头此起彼落,刹那生灭。她突然一转身,恼怒地瞧着赵括:“你有你的玥公主要怜惜,你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她醉了,双眼半睁半闭,娇痴横生。所以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也没听到赵括说了什么。
可不是醉后才会吐真言么?
他不管她梦中方才是见到了谁,可他晓得她此刻定是只见到了他。
赵括瞧着眼前的月夕,又醉又俏,长长睫毛低垂,容颜娇嫩,风情毕露,他自己也几乎醉了一般,只是笑微微地,出神地看着月夕。可突然觉得怀内一凉,只听见“砰”地一声,酒肆的门被震了开,月夕又消失了。
她还是醉着的,醉得这般风致宜人。
可便是醉着,还是晓得发起脾气跑走了。
※※※※※
月夕掠出了聚宝楼,薄薄的冷雨洒在身上,再加上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几分。她放缓了脚步,捧着自己胀痛的脑袋,完全不晓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可梦中千军万马中的那人的样子,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她此刻又如何能回去面对那人?若见了他,她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呢?她不愿见赵括,更不愿回郡守府去见信陵君。月夕暗忖了片刻,身影骤然起步,身形轻掠,飘过了上党郡的西面城墙,身形一转,从几个守城士兵的背后擦过,直朝霍太山而去。
☆、6 造物用情深
上党西面惟有一座高山,不需辨认便可晓得那是霍太山。山路崎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