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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叠书是什么?”她搭讪问。
“资料。”
“有关什么?”
“很偏僻,有关十九世纪华侨漂洋过海抵陆加拿大做苦力的故事。”
“啊,那真是血泪史。”
乔立山笑,“小兄弟,你好象懂得蛮多的。”
“写人文学论文?”
他改变话题,“一个人守着店堂,不觉寂寞?”
“同客人说说话,一天很容易过。”
这提醒了他,看看腕表,挽起书,“改天再见。”
丹青即刻问:“几时?”
乔立山答得也快:“随时。”
丹青为之气结。
他拉开玻璃门,客气的道别,挥手而去。
丹青不置信有这般机灵的人物,同她过去所认识的异性完全不同。
无论如何,她盼望再见到他。
把钞票放进收银机,小丹听见清脆的叮铃响。
娟子咖啡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型舞台,不断上演浮世绘,客人担任主角,剧目天天换新,店里伙计兴之所至,也可偶而上台客串,不过,千万不要喧宾夺主,假戏真做。娟子开这间饮品店,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丹青明白了。
她把地方收拾干净,上楼去查看娟子的起居室。
一进门就嗅到一股隐约的幽香,这只香水小丹最最熟稔,娟子阿姨打十年之前就已经用的午夜飞行。
娟子是那样含蓄高雅的一位女性,模样标致,品味特别。
才分别数天,丹青已经想念她。
那天回到家,父亲的电话跟至,大声责备前妻:“一年到头不在家,误解新潮,自以为时髦,明明没时间照顾孩子,偏偏又死霸着女儿不放。”
丹青问:“有什么荆棘,情绪不佳?”
“唉,明明到手的生意,又被人横手抢了去。”
“这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阮志东叹口气,“对不起,我太累了,语无伦次。”
疲军焉能作战?白天办公,晚间不好好休息,还陪着名媛满城逛,那还不累得贼死,活该。
“小丹,我知道你不会同情我这无用的父亲。”
也许这个夏季太长太热,没有人受得了,都开始崩溃。
“爸,你找妈什么事?”
“无事。”
小丹听他那口气,明明有事。
过一阵,他说:“我与你母亲在十九年前的今日结婚。”
丹青不能相信这个悲惨世界里所发生的真人真事。
分手之后忽然记起结婚纪念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可惜妈妈出门去了。”
“告诉她,老板不是重视她,而是欺侮她。”
“她不知岂非更好,知道了又怎么样?”
“小丹,有时你比我们还要懂事。”
丹青无言。
电话那头传来不悦的女声:“同谁说话,没完没了。”
“爸爸,改天再讲。”
阮志东没有异议,从善如流,挂断线路。
从前他一直埋怨妻子管他,千辛万苦,拆散一个家庭,投奔自由,结果,还不是照样受人管,只有管得更厉害。
叫丹青怎么同情他。
葛晓佳习惯在旅途天天与女儿通讯息。
闲话几句,她问小丹:“有没有人找我?”
“爸爸。”丹青据实而报。
“什么事?”提起这个人,葛晓佳以鼻子发音。
“结婚纪念日,问候。”
葛晓佳象吃了一记闷拳,半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她问:“没分手的时候,他一向不记得。”
“或许你们应该出来谈一谈。”
“火辣辣大太阳底,谈什么?”
“那么搁到初秋,大家总该见个面。”
“秋天?”葛晓佳冷笑,“太远了,不知还活着不。”
小丹只得问:“公事进行还顺利吗?”
“客户早已被强敌抢去,还派我来自讨没趣。”
丹青沉默一会儿,“几时回家?”
“明天。”
“我爱你,妈妈。”
“丹青,你是我每朝早上拖自己下床唯一的原因。”
小丹要在挂上话筒,走近浴室,关上门后,才敢长叹一声,她怕母亲听见,虽然明知她没有可能听得见。
换上大毛巾浴袍,她扭开电视机。
这才想起一整天都没有见过海明。他就是这点好,见到他,不会心跳,见不到他,不会心酸。
无论他在不在面前,都给人一种温馨。
丹青喜欢海明。
决定把他介绍给宋文沛,沛沛孑然一人在伦敦,其苦可想而知,暑假之后,他俩如果会面,沛沛便有个忠诚伴侣。
丹青掏出信封信纸,写将起来,把张海明简单的描绘一下,专等沛沛寄上地址。似有心灵感应,第二天早上,小丹便收到沛沛的信。
在手中秤一秤,重叠叠,吓一跳,拆开一看,六张纸。
小丹骇笑。
沛沛最恨作文,搜索枯肠,往往只能交上五百字,这封信写得密密麻麻,起码三四千个蝇头小楷,不能说不惊人,不知是怎么样子夙夜匪懈做出来的,为图一吐为快。
读完那封信,丹青长叹一声,十分惆怅。
照沛沛的形容,苦是苦得来,几乎没夜夜以泪洗脸,她一点也不习惯当地的生活,不喜欢那边的食物,住屋,公园,什么都看不顺眼,只希望回家。
此刻只她一个人留在监护人家里,父母已经回到本市。
可怜的沛沛。
接着门铃响,丹青放下信纸去应门,是宋家派来的佣人,送一个包裹上来,指明是宋文沛送给阮丹青的礼物。
小丹十分感动,这种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时分,沛沛还不忘替她选购礼物。连忙打开包纸,原来是一条裙子,宛如昨天那个叫洪彤彤的女郎所穿那件,窄腰身,背部开得极低,露出一大片肌肤。
丹青把裙子在镜前比一比,衣领里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小丹,学习扮女孩吧,对你有好处,否则异性都把你当好兄弟。
丹青坐在床沿,回味沛沛话中意思,缓缓取衣架挂好裙子,欣赏半晌。
再过两个月,丹青也得动身到外国去生活。
她叹口气,出门去。
不知恁地,也不大觉得天气热不可当了,已经开始留恋所见的一草一木。下午,海明来看望她。
小丹觉得沛沛的信可以公开,况且,她打算把她介绍给他,于是将信交给他细阅。
看完之后,海明只笑一笑。
丹青问:“没有意见?”
“头三个月是这样的。”他把信还给丹青。
“沛沛比较敏感。”
“开始人都会觉得不惯,过一阵子,认识了新朋友,建立社交关系,一切会得好转,届时,催她也不回来。”
“沛沛不会这样容易习惯。”
海明笑笑,不答。
他总是不想过分逆小丹意思。
“暑假过后,你会代我去探望她?”
海明看着丹青,“你好象巴不得我立刻就走似的。”
“张海明,你恁地多心,难得你打算留下来?”
“即使如此,也不用催我呀。”
“你太多忌讳了。”
“小丹,我们别为一个远地的朋友发生龃龉。”
丹青闭上嘴,不再同他讨论宋文沛的问题,得不到共鸣,称属话不投机。气氛僵住。
本来张海明也有一点牛脾气,对牢丹青,却施展无方。
“丹青,”他试图打破僵局,“稍后去看场电影。”
丹青不耐烦的答:“我同你说过我不爱坐戏院,一句话要说多少次?”
海明的鼻子碰到灰,讪讪地蹭一会儿,实在无地自容,趁丹青转背,他赌气地悄悄开门溜走。
小丹一抬头,已经不见了他。
每次一听要把宋文沛介绍给他,就生那么大气。
他并没有见过宋文沛,很有可能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追还来不及。
可是,人的天性就是有毛病,越不给他,越是想要,越劝他要,越是不肯。不是不犯贱的。
丹青忽然想到自己,嘲弄地笑了,她又比海明好多少。
总想征服险峻高峰,在所不计。
海明离开之后,来了一家三口陌生人,两夫妻,孩子约莫三四岁,顽皮得不象话,按都按不住,满屋跑,见什么揪什么来玩,似只小人牌炸弹,又似一阵旋风。坐了一会儿,年轻夫妻歉意地走了,那孩子犹自尖叫,把整张台布连杯带碟扯到地上。
丹青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待他们走了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写张字条,贴在门口:十岁以下儿童,恕不接待。
丹青逐项收拾,满头大汗,这次蚀了老本。
那可怕的小怪物,真事孩子中的渣滓。
人总要到了中年才会发觉幼儿可爱,丹青适才只想拧住小家伙打他一顿。“小丹。”
丹青一乐,“妈妈,”连忙迎出来,“早班飞机回来的?”
葛晓佳一见女儿汗流浃背,心疼地嚷:“季娟子干吗,训练奴隶乎。”“阿姨不在。”
“她去了哪里?”
“巴黎。”
葛晓佳立刻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