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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出波拿巴街的公寓以后,芒西夫人住进拉斯帕伊大道一家旅馆。她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不须再爬楼梯,也不须干家务活。她同旅馆的年轻女侍者们相处得很好,平时看看书消遣消遣。萨特现在虽然没有同她住在一起,但住处离她不远,平时常来看她。
《词语》的出版让她兴奋异常。看了这书后,她笑着说萨特:“他对小时候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萨特对她和他之间亲情关系的描述让她感动不已。萨特没有写《词语》的续集,但她估计这个续集在她死后会写,而她不喜欢它,因为其中会谈到他的继父。芒西夫人十分清楚,她的再婚粉碎了她和儿子之间的某种东西。因此她常向波伏瓦解释她再婚的原因。虽然波伏瓦一再让她放心,说萨特能够理解这一切,但她仍然深感不安。
这以后她有了一件新的事情可干了。为了弥补《词语》的不足,她要按照自己的体验重写萨特的童年。在写作过程中她有了新的发现。她对萨特和波伏瓦说:“真是不可思议!我原以为我们一家人是一个整体。现在却发现,大家相互之间没有话说,人人都很孤独!”
自1968年以来,她常常头晕,有时会倒在自己的房间。1969年1月,芒西夫人突发严重尿毒症、中风、半身不遂,被送进医院。她处于昏迷之中,各种治疗仪器维持着她的生命。在最后的日子里,有两次,她眼睛微睁,好象认出了萨特,把那只还能动的手从被单下伸出,抓住萨特的手腕,紧紧握住不放,她已经不能说话,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之中。她想笑一笑,但脸部肌肉已经不听使唤了。后来她用姿势表示要萨特离开去干自己的事。
她不希望死,儿子就是她活着的充分理由。但死亡来临时,她也没有害怕。望着母亲好似沉睡的面容,萨特知道,自己生活中最宝贵的一部分,已经永远成为过去。
第三部 抗争(1970…1980)战胜病魔:幻觉与失明(1)
大约从1970年开始,也就是65岁时,萨特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明显的症状。9月底的一天,萨特在饭后喝了很少一点酒,身体开始摇晃起来。10月,医生对他作了10多次会诊,发现他的左半脑的循环系统功能严重失调,有一部分血管很狭窄。他接受了一系列大剂量的注射。医生嘱咐他少抽烟,注意不能过度疲劳。
到1971年,萨特的症状进一步加重。5月的一天,萨特从阿莱特那里回到波伏瓦住处时,两腿发抖,话说不清楚,嘴有点歪。这是轻度中风的症状。萨特像平时一样固执地要喝威士忌,结果到后半夜,他完全不能说话了,连上床也很困难。波伏瓦一整夜没有睡着,处于极度焦虑之中。
第二天医生作了检查。萨特的根本问题是,他左脑一个部位的血液循环出了很大障碍。这天晚上,萨特嘴上叼的烟老是掉下来。波伏瓦的养女西尔薇也在场,她拾起来给他,他接过后又从手中滑掉到地上。这个拾而复掉的过程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因为萨特不能谈话,波伏瓦放了唱片,其中一张是威尔迪的《安魂曲》。萨特听着听着,嘴里咕咕咙咙地说:“这个对我倒挺合适!”听了这话,波伏瓦感到寒心极了。
一个星期后,萨特渐渐恢复了散步和说话的能力。这天晚上,博斯特来到波伏瓦寓所,他们三人一起过得很愉快,萨特的幽默感又回来了。波伏瓦当着萨特的面对博斯特说,她会因为萨特过量喝酒和使用兴奋剂而被迫同他吵架。博斯特离去后,萨特登楼上床睡觉,波伏瓦听到阳台上传来他轻轻的歌声:“我不愿意让我的海狸痛苦,哪怕是一点点……”这让她深受感动。
6月,萨特的舌疾急性发作,吃东西和说话都很痛苦。波伏瓦对他说:“真的,这一年糟透了,你整年都闹毛病。”
萨特回答““这没事。人老了,这都无所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会持续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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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因为一个人知道自己不久会死吗?”
“是的。所以,人一点一点地去开始死亡也是很自然的。年轻时就不同。”
萨特说这话的语气让波伏瓦十分震惊。他看来好象是站在生命的彼岸了。朋友们都注意到他的这种超然态度,许多事情在他看来是无所谓了,这无疑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命运不感兴趣。这一年年底,萨特突然对波伏瓦说:“我的健康已经消耗光了,我活不过70岁。”不过萨特的情绪是不断变化的。到第二年2月,他对波伏瓦说,“我想我还可以活10年。”这时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紧迫的危险了。
即使在他想到死亡时,他也不害怕死亡本身,而是想到对波伏瓦这样的亲人的影响。博斯特的哥哥彼埃尔病危时,博斯特问萨特:“你有时是不是害怕死亡?”萨特回答说:“有时是的。每个星期六下午,我去看海狸和西尔薇时,就对自己说,要是出什么意外,那就糟了!”波伏瓦问:“为什么是星期六?”萨特回答:“因为前两次发作都是在星期六。”他为自己的死将破坏一个美好的周末而遗憾。
这一年5月以来,萨特经常喝酒过量,特别是趁波伏瓦不在身边、无人管束的情况下,更是大喝一通;喝得醉了,走路摇摇晃晃,说话结结巴巴,有时摔倒在地上,鼻子都碰出血来了。波伏瓦多次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过量喝酒,他不肯说,只是敷衍道:“因为这样很快活!”实际上她能够猜出这个原因:他正在写《家庭的白痴》第四卷,他对自己的写作状况很不满意,因此借喝酒来逃避自己遇到的烦恼。
这一年暑期,萨特同波伏瓦在罗马度假,西尔薇同他们在一起。午饭后他们吃美味冰淇淋,萨特时不时突然奔向厕所,他的小便几乎让他来不及了。一天下午,他们由万神殿回旅馆,突然他在她们前面走得很快,一会儿他又停下来说:“猫儿撒尿在我身上了,是我走近栏杆时把我尿湿的。”西尔薇相信了,不禁大笑起来。波伏瓦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10月初,他们回到巴黎。萨特小便失禁的情况已很经常。一次,在波伏瓦的住处,萨特起身上厕所,他的椅子上湿了一片。第二天波伏瓦对西尔薇说,这是萨特泼的一些茶水──为照顾萨特的面子,她想以此为他打掩护。西尔薇其实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着说:“是个孩子在随地小便!”
第二天晚上,又发生了同样的情况,那儿又湿了一块。于是波伏瓦对萨特说:“你失禁了,应该去告诉医生。”萨特十分坦然地回答:“我早已对医生讲了。像这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丧失了这方面的细胞。”
他的反应出乎波伏瓦的意外。过去萨特在这方面是非常拘谨的,从不提及他的生理功能,而且一向料理得很好。第二天波伏瓦问他,像这样小便失禁是不是让他十分难堪,萨特微笑着回答:“一个人老了,就不能要求得那么多!”
看到萨特这种随和认命的态度,波伏瓦十分感动;同时她又为萨特感到悲哀:他一向是不服输的,现在在岁月的磨损面前却无可奈何了。
萨特身体的另一个烦恼是牙病。他的牙常有脓肿,非常痛苦,不得不把上牙全部拔去,配一副假牙。但他担心这样一来会影响他口腔的正常活动,使他无法在公众面前讲话。一天上午,他拔去了全部上牙,在回波伏瓦住处时,一路上生怕让人看到。到第二天中午他配了假牙,情况比他想象的好:吃东西和说话都没什么影响,他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萨特的情绪好了起来。11月底,萨特和波伏瓦一起看了关于他的影片的试映。电影上的萨特同波伏瓦和其他朋友一起交谈,仍然显得生气勃勃。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镜头,波伏瓦默默地对自己说:“不,我们的萨特没有被疾病压倒,他还是他,坚强、热情、充满活力。”
由于动脉狭窄、脑部血液循环发生严重障碍,萨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现在他的主要问题还不是小便失禁,而是头脑的问题:神智有些不清,常常产生幻觉。
1973年3月初,萨特为他任主编的《解放报》赶写文章,过于劳累,导致病情突然发作。这天他在阿莱特那里,晚上10点,他的脸扭歪了,手中的香烟也掉在地上。更令人担忧的是,他明明坐电视机前,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