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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不离。她把我称作她的侍从,她的小男人;我向她诉说一切。甚至比通常要说的更多,我感到一种与她共享一切的快乐。我们有自己的神话,自己的说话习惯,自己常开的玩笑。在外人面前,我们心有默契,一个眼神就能彼此沟通。在商店或茶馆,服务小姐显得滑稽可笑。我们离开后母亲对我说:‘我不能看你,我怕忍不住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而我为自己的力量感到骄傲:没有多少孩子能让母亲为他的一瞥就爆发出笑声的。”(《词语》)
萨特和母亲常常一起外出散步,大都在卢森堡公园。这时人们往往对这一对母子注目而视,当然主要不是看儿子,而是看这个漂亮妈妈。安娜…玛丽确实是一个美妇人,不仅容貌秀丽,而且身材苗条,婀娜多姿。到了晚年,80岁的时候,如果她戴上帽子,将自己的白头发藏起来,在街上行走,从背后看,仍然会对男性产生很大吸引力,有不少人甚至想超过她再回头看看。
给萨特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场经历:一天,他们在塞纳河畔散步,萨特在书滩上发现了一套他很喜欢的书,母亲正准备掏钱买下这些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这人脸色煞白,身体肥胖,眼珠很黑,小胡子梳得十分光亮,头戴一顶扁平草帽,一副时髦青年的打扮。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母亲,口中却对萨特说:“你被宠坏了,孩子,你被宠坏了!”
这人接连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刚开始萨特只是感到自己被冒犯了,因为不熟悉的人们通常不会以“你”相称,但接着他从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种近乎疯狂的东西,萨特和母亲感到害怕并往后退。而这人也有些不知所措,就溜走了。萨特后来回忆说:“我可以忘掉千百张脸,而这张煞白的面孔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他进一步分析说:“当时我对肉欲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也想象不出这人想干什么,但他的欲望是那样强烈露骨,我好像懂得了他的意思,并且一切都向我揭示开来。我通过安娜…玛丽而感受到他的欲望。通过她,我学会嗅出男性的气味,害怕男性和憎恨男性。这一偶然事件把我们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神情肃然地快步走着,握着母亲的手,确信自己能够保护她。”(《词语》)
总的来说,萨特一生同男性的关系较为冷淡;一般的人,除了正二八经谈事情,就再没有别的话说了。他也不情愿有男性过于套近乎,对此他宁可敬而远之,也就是保持一定距离。这与他童年时的上述经历不无关系。可以说由此产生的对于男性的厌恶的感觉一直保持到他的晚年。将近70岁时,他同波伏瓦有一个长篇谈话,实际上是他的口述自传。他在回答波伏瓦的提问“你为什么那样讨厌成年男性”时说:“因为它以一种令人厌恶和滑稽可笑的方式来区别性。男性就是一个在其大腿之间吊着一个小Rou棍棍的人──我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一个漂亮妈妈还可能影响到儿子对于异性的态度,特别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萨特一生只同漂亮女性或最起码是长得有特点的女性茭往。据他自己说是因为他很丑陋,如果交往的女朋友也很丑,那就成了特别引人注目的一对;如果对方很漂亮,就可以弥补他的缺陷,达到一种平衡。也许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在我看来,这里母亲的影响也是十分明显的:儿子往往以母亲的形象作为自己同异性茭往的标准,虽然通常是不自觉的。
萨特患眼病后;安娜…玛丽注意到儿子右眼斜白显得有些难看;为了弥补这一点;她给他留了长发;希望能够遮住那只斜白眼,并且把他打扮得像个漂亮的女孩子。安娜…玛丽这样做,除了给儿子遮丑以外,也许在潜意识里还有一层动机:为自己不幸的童年作一个补偿,因为她小时候从来没有被打扮过,谁都没有注意过她的美。外祖父十分反对将萨特这样女性化,他为此经常责问安娜…玛丽。但一向对父亲唯命是从的她,在这一点上却毫不妥协。这样过了好几年。萨特7岁时,外祖父终于忍无可忍,有一天,不经过安娜…玛丽的同意,悄悄带外孙去了理发店,将他的长发剪去,还原了男儿本色。这一强制性做法惹得安娜…玛丽大哭了一场。
童年时的这段经历对萨特以后同异性茭往有一定影响。由于一度被母亲当作女孩子对待,他对于自己的性别定位会产生错觉,或者说,对于女性有一种本然的认同感。成年后他同女性打交道如鱼得水,乐此不疲。他可以同一位女性聊一整天,到了第二天还有说不完的话。这与他对男性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父亲去世时母亲年纪很轻,她与他相处的时间实际上也不长。安娜…玛丽并未从这个婚姻中体验到任何乐趣,当丈夫死在她的怀里时,她对死者的感觉仍然几乎是一个陌生人。后来她在与儿子作倾心交谈时想必会在无意间表达自己对婚姻的困惑和不满。她当了年轻寡妇后很长时间不考虑再嫁,这一事实似乎也在向儿子昭示:婚姻是无意义的、不必要或可有可无的。萨特一辈子未婚,而且对婚姻持厌恶和否定的态度,也许就有母亲这种影响的作用。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童年(1905…1917):占有词语(1)
对童年萨特有重大影响的人,除了早死的父亲和形影不离的母亲外,还有一个,就是外祖父。正是外祖父提供的家庭环境,使萨特从小立下当作家的强烈愿望,而且终生不渝。
施韦泽是一个法文教师,家中藏有丰富的法文书籍。萨特自小没有同龄的玩伴,十分孤寂地生活在一个老人(外祖父)和两个女人(母亲和外祖母)中间。他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转向外祖父的书房。
大约四、五岁,小萨特就开始翻看外祖父书房里的那些大部头书,先是看书中的那些插图,觉得十分有趣。翻得多了,安娜…玛丽发现儿子对书的兴趣,就将那些通俗易懂的文字念给他听。听着听着小萨特不满足依靠母亲的声音来了解这个词语的世界,他要自己来,在母亲的指导下他结结巴巴地拼读这些文字。
随着认识的字不断增多,他开始独自阅读,在词语的海洋里任意遨游。他发现这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与自己实际上孤寂和单调的生活正好相反。于是他有更多的时间沉迷于书本之中,久而久之,书本对他而言成了真实的世界,而现实世界倒成了书的摹本,显得虚幻不实在。他在自传中说,作为一个孩子,他从没有爬上树掏过鸟窝,从没有在小河边拣过石头。而书本就是他的鸟蛋,就是他晶莹剔透的鹅卵石。
比开始读书稍晚一点,大约六、七岁,萨特开始写作。最初是信笔涂鸦,随便写画,后来开始改写自己看过的故事,再往后则自己编造一些东西。而文体是既有诗也有散文。在写作中他有一种强烈地占有词语的感觉。
他晚年回忆说:“很长时间以来──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看的──我往往把词语同事物混为一谈。我的意思是,桌子这个词就是桌子。我就是带着这种古典的想法开始了自己的写作活动,而且总是停留在这种阶段上。我总是认为,要使这个桌子成为我的,就要去发现作为桌子的词。这样,在词语和我之间就有一种亲密关系,但这是一种所属关系。在我对语言的关系中我曾是所有者,我现在还是所有者。”(《作家和他的语言》)他将词语、文字看成一个真实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一些符号或象征;这些词语的存在甚至是可以触摸的。这一感受我们一般人很难体验到。
童年萨特这种将词语视为真实事物的感觉使他以后在写作具有十分独特的、别人无法模仿的风格。例如他的小说许多描写都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在他的成名作《恶心》中,他写人的手,形容为“肥白如虫”,刻画人的脸,说是“如起伏不平的丘陵”,描写一棵树根,则将其说成是“一个黑色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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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自我分析这种占有感,认为是一种移情的表现。他当时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儿童,但又一无所有。作为一个儿童,他什么都没有,没有自己的任何东西。从他跟外祖父一起生活时起,他就只是占有那给他的东西。于是他就处于一种难解的矛盾之中:就一般的占有而言,他也可以说是富足的,就是说,他有一切东西而不知道缺乏的痛苦;另一方面,他又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