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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布什稳健?其实稳健和保守只差半步,我倒是看好克林顿,他更符合当代政治家的标准,怎么样,老徐,我们来打个赌,我赌克林顿,你赌布什,到年底选举结果出来,谁输谁请客。赌就赌,把手套摘了,我们勾勾手指。
他们准备勾手指打赌的时候,听见冷库的铁门重重地响了一声,与此同时天顶上的几盏电灯同时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使两个人惊惶地跳了起来。
林美娣——朱英——陈丽珍——徐克祥高声喊着几个女工的名字,但冷库里一片死寂,唯一的回音是冷气机组里水的回流声。
她们走了,她们不知道我还在冷库里,徐克祥在黑暗中寻找着手表上的夜光,他说,离下班还有半个钟头,她们又早退了。她们像做贼一样地锁门,做贼一样地溜出厂门,她们认为我走了,否则她们不敢早退。
现在怎么办?我们肯定出不去了吗?
再等等看,我希望她们在跟我开玩笑,不过开玩笑的可能性不大,她们忘了检查一遍,看看冷库里还有没有人,她们脑子里只想着早点溜掉。也怪我,冷库是安全重地,我不该让林美娣她们在这里负责。
我觉得温度越来越低了。金桥在黑暗中蹦跳着,他说,我们不会一直这样冻下去吧?是不是应该找一下警报器,要不我们找到冷气机的开关,关掉冷气就行了。
没有警报器,冷气阀上个月就坏了,我让小于他们修,我猜他们还会拖上几天。徐克祥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他好像找到了冷气阀但他没有能扳动它,该死,果然还没修,徐克祥骂了一声,他说,金桥,你看看肉联厂的这些人,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放你走了。
金桥凭着方位感去寻找冷库的铁门,他觉得他找到了,来人,快开门。金桥捶打着铁门一遍遍地吼叫着,但是铁门外也是一片死寂,他觉得外面的人应该能听到铁口的碰撞声,为什么没有人来开门?刹那间金桥的心头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怀疑肉联厂的一百多个工人都已经下班了。别叫了,没有人会听到,人已经走光了,他们看见我不在厂门口,肯定都提前走了,金桥,别害怕,到我这边来,让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你找到别的棉衣棉裤了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快冻僵了。老徐,我觉得这是一起阴谋,就像国会纵火案,就像水门事件。
不,他们不是搞阴谋的人,他们是擅离职守不负责任的人,我现在很后悔没早点去把住厂门,让他们钻了这个空子。不,后悔没有用,金桥你过来,我把我的棉袄脱给你,我比你抗冻。现在不是搞人道主义援助的时候,我不要你的棉袄,我们可以靠在一起,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活动,也许能挺到明天早晨。金桥,我没看错你。你是肉联厂最好的青年,来,你靠着我,把你的手给我,我们刚才不是在勾手指打赌吗?你说你看好谁?克什么顿?
我看好克林顿。我看好布什。金桥觉得徐克祥握着他的手,就像父亲握着儿子的手,这使他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暖。但是寒冷的气流已经像巨兽一点点地吞噬他的身体和思想。他把手放在徐克祥的手上,他想更详细地了解已故外交家老焦生前的故事,但他觉得嘴唇被冻住了,思想和语言也被冻住了,他想活动自己的手脚,手与脚却失去了知觉。他依稀看见棉袄棉裤中手与腿上结满上冰花,没想到我也被做成了一块冷气肉。他张大嘴想让徐克祥听见他的幽默,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幽默也被寒冷吞噬了,他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金桥握着徐克祥的手,渐渐沉睡过去,他听见徐克祥说,别睡,千万别睡,金桥你快睁开眼睛。但他已经无力睁开眼睛,他愿意让时间在此停留,因为他又登上了那架巨大的飞机,那架横掠欧亚大陆的飞机,他看见已故外交家老焦和他坐在一起,而他们座位的前排后排坐着神交已久的美、英、德、法、日等国的首脑,让我们来谈谈新的世界和平计划!他看见自己在那次伟大的旅行途中站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宏亮、自信、幽默,散发着无可比拟的魅力。
冷库事件后来被证实是一起意外事故。女工们第二天发现那两个不幸的冰人时他们仍然站在那里紧紧地握手。正如两个死者奇异的临终姿态,事故的前因后果也令人扼腕嗟叹。肉联厂的红色围墙外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春天,朋友们都说这个春天本来是越来越美好的,不知在哪里出了差错,五月的鲜花和阳光突然变成了寒冷和死亡的记忆,他们失去了好朋友金桥,也失去了一种高雅文明的风范,他们将无法借鉴金桥独特的追求完美的处世哲学,从此也不再有人怀着激|情向他们传播有关中东战争、日美贸易或者总统竞选的最新信息。春天以后我们许多人都成了素食主义者,这种风气的形成渊源于金桥生前的女友眉君,据说眉君有一天看见餐桌上的炒肉片后放声恸哭,砸碎了一堆碗碟。眉君的悲伤很快感染了我们,我们都开始戒食猪肉,作为对金桥的一种纪念,当然许多场合许多时刻我们都会想起金桥,譬如那年冬天——冬天距离春天也不过是一箭之遥,那年冬天我们从电视和广播中知道了美国总统竞选的结果,不出金桥所料,克林顿登上了总统的宝座。
另一种妇女生活
作为老字号店铺的简家酱园已经不复存在,昔日的后院作坊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居家院落,长满了低矮的杂草和沿墙攀援的藤蔓,晾衣绳上挂着一些浅色的女人的衣裳,唯一让人想起往事的是五六只赭红色的古老的酱缸,它们或者摞在一起,或者孤单而残破地倚在墙角,缸里盛着陈年的污水和枯枝败叶。两扇被钉死的木门将院子和店堂严格地隔离,也将简氏姐妹清净枯寂的生活和嘈杂尘世划了一道界线。店堂里仍然卖着酱油,是用黄鱼车从酿造厂拖来的统货,按照成色分甲乙两等价格出售,除此之外还有菜油、食盐、米醋、白酒和各种酱菜,店堂里终日洋溢着酱制品的酸甜而醇厚的气味。3个女店员卖酱油都卖了一段很长的历史,她们的头发、手指和皮肤上也沾满了酱油的气味,她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正午以及午后时分这里经常是空寂而索然的。3个女店员头顶上的楼板便吱吱嘎嘎地响起来,那是简氏姐妹在楼上走动和打扫发出的声音。它们往往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即使这样,女店员也能从中判断简氏姐妹离群索居的每一个生活细节。尤其是顾雅仙,她能准确地分辨楼上的姐妹在马桶里解手的声音,甚至听得见针线从绣花棚架上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但是女店员们很少看见简氏姐妹。简氏姐妹进出走一扇旁门,那扇门异常地低而狭小,恰恰是为纤细小巧的主人特意设计的,男人进门必须低头弯腰,但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走进那扇门里去。整条香椿树街的居民都知道简少贞和简少芬从未婚嫁,多少年来姐妹俩一直离群索居在酱园的楼上。只有卖酒酿的人经常看见她们,他知道她们喜欢酒酿,每次在酱园前敲打竹梆时,他会看见姐姐或者妹妹的苍白模糊的脸在楼窗上一闪而过,然后是一只同样苍白模糊的手,从窗内放下绳子和吊篮,吊篮里放着一角钱和一只蓝花细瓷的小碗。天气时阴时晴,又是南方的梅雨季节了,从街角垃圾堆孳生的苍蝇一路追逐着空气中酱制品和咸鱼的气味,嗡嗡地飞入酱园来。趁午后店堂清闲了,3个女店员拿起了苍蝇拍到处追打讨厌的苍蝇,经常有被拍死的苍蝇掉进酱油缸里,她们就用手把它们从里面捞出来。这些行为是不符合墙上张贴的食品卫生条例的,但是眼不见为净,买酱油的人从来不计较酱油是否含有细菌。3个女店员中粟美仙是资历最老的,她从17岁来酱园后一直就守着这片曲尺形的白木柜台,她看着店门上方的恒福酱园的牌匾雨打风蚀,最后颓然断裂,差点砸到酱园前摆摊修鞋的老皮匠头上。有时候粟美仙以一种饱经风霜的语调向顾雅仙和杭素玉发牢骚,说现在的酱油和|乳黄瓜在从前都是上不了恒福酱园的柜台的,顾和杭都不屑于接粟的话茬,并且觉得这种牢骚发得莫名其妙。顾说管那些干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吃酱油,好坏大家一个样就没什么可埋怨的,杭则刻薄地说,你嫌它不好就别吃,还省得天天把个酱油瓶带出带进的。杭素玉的话锋直指粟美仙顺手牵羊的陋习,粟美仙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就用苍蝇拍在柜台上猛拍一记,对着虚拟的苍蝇说,你跑店里来拉屎吗?你以为你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