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泻掉就好了,小莫点一支烟对夫妻俩说,治这病都要泻的,泻掉就好了,那块尖的石头已经排出来了。可是我怕他的身子撑不住。诗凤说,莫医生你有办法替他止泻吗?止泻?小莫想了想说,先不止泻,你把药停了,也许他就不会再拉肚子了。小莫那天在诗凤家里呆了整整一个上午,奇怪的是诗凤男人的泻肚渐渐平息了,男人倚在床头用语言和目光感谢小莫,还吩咐诗凤炒菜留下小莫吃午饭。小莫也没有推辞,留下来吃了顿简单但又美味的午饭。诗凤拿了半瓶粮食白酒出来,小莫平时不怎么喝酒,那天却想喝,而且喝得极快,诗凤的男人就在床上为小莫的酒量叫好。酒意上来后小莫心里残存的那点惶恐也就无影无踪了,他对诗凤夫妇夸口说,以后得了什么怪病尽管找我,保证人到病除。然后他随手抓起诗凤家里的一只旧口琴,用娴熟的技巧对着诗凤吹奏了一首温柔动听的情歌。香椿树街的人们起初并不知道小莫替父出诊的故事,一件荒唐的事情由于偶然的因素完成得天衣无缝,这在生活中也是常见的。小莫作为香椿树街著名的浪荡青年,也很快地把自己的这场危险的游戏遗忘了,而且他确信他父亲对此一无察觉。小莫仍然热衷于下棋、游泳、闲逛,往女孩子堆里钻,到处插科打诨。小莫的生活仍然是属于小莫的生活。后来的事情是从秋季的一天开始的,小莫有一天从朋友家聚会回来路过布市街诗凤家的门口,看见门口晾衣杆上晾着那件熟悉的桃红色衬衫,小莫突然就想进去看看。下了车从一条木板隔成的的夹弄往里走,恰恰看见诗凤坐在门槛上剥毛豆。诗凤一眼认出了小莫,又高兴又慌张,差点踢翻了装毛豆仁的碗。小莫倒是很坦然,寒暄了几句就坐下来帮诗凤剥毛豆。他还没下班?小莫问。
没有,他六点钟才下班。诗凤说。
他现在没事了吧?什么?我是问他那回的病,现在不疼了?
早不疼了。诗凤有点羞赧地扭过身子去拨弄篮子里的毛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够倒霉的,他现在的身体就不如以前了。是不是又添了别的毛病?
其实那也不算什么病的,诗凤欲言又止,脸上倏地染了一层酡红色,眼睛只盯着地上的黄黄绿绿的毛豆壳。不说那些了,诗凤岔开话题说,莫医生你等会在这吃饭吧。小病不治养大病,我知道他是什么病了。小莫观察着诗凤的表情,嘴角上浮出一丝暧昧的笑意,那病其实是最好治的了,就看你愿不愿意治好,我有现成的药方。诗凤的眼睛仍然盯着地上的毛豆壳,身子则慢慢地从小莫边上移开。就剥这些吧,诗凤抓过装毛豆的碗走到煤炉边,喉咙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模糊的哽咽,我真够倒霉的。她把一碗毛豆往锅里一倒,又哽咽了一声,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有时候想想这日子过得没劲透了。
喂,你没打开炉门,怎么炒菜?小莫原地坐着,冷不防提醒了一句。诗凤就蹲下来把煤炉的风门打开了。
喂,锅里还没放油呢,小莫又说。
诗凤站起来到桌上去拿油瓶,发现油瓶是空的。倒霉,倒霉透了。诗凤一边嘀咕一边烦躁地晃着那只油瓶。我去帮你打油吧。你告诉我哪家粮油店最近。小莫站起来说。诗凤拿着那只油瓶没有松手,诗凤第一次抬起头直视着小莫,眼睛里已经一半是泪一半是火了,她的一只手很灵巧地背过去撞上了房门。诗凤的一句话出乎小莫的意料之外,小莫后来对别人说他当时其实并没有思想准备。
诗凤说,他六点钟回家。
小莫与布市街的诗凤相好的消息很快在香椿树街传开了,因为收购站有个女店员在护城河边亲眼看见了他们从树丛里钻出来。每当小莫从收购站进进出出的时候,女店员们都津津有味地盯住他看,说,小莫,又去钻树丛了?小莫就挥挥手说,钻,不钻白不钻,有得钻为什么不钻?那是秋风渐凉遍地落叶的季节,香椿树街的小莫沉溺在一场意外的爱情游戏中,每天行踪不定,人们在街上不再容易发现他无聊的空虚的背影。德高望重的莫医生被蒙在鼓里,他猜测儿子是在恋爱,但他确实不知道儿子恋爱的对象是布市街的有夫之妇诗凤。正如收购站的女店员们所预料的,小莫会惹祸的,她们坐在店堂里可以看到一出好戏。她们后来果然就看到了好戏。有一天三个粗壮的脸色铁青的男人闯进收购站,说要找姓莫的医生。女店员们就用手指后面的院子,男人三步两步跳过满地的破烂,嘴里先就骂起脏话,有个男人顺手操起了地上的一根拖把棍。女店员们发现来者不善,赶到后面一看,已经打起来了。令人瞠目的是三个男人袭击的目标是莫医生,莫医生老夫妻俩和来人扭在一起。莫师母尖声叫喊着,莫医生却脸色煞白,捂着额角上的一个血口说不出话来。女店员们拥上去拉架,一边喊小莫,东屋里没有动静,小莫肯定是出门了。女店员们突然想到来者肯定是打错人了,打的应该是儿子而不是父亲,于是就一齐喊起来,别打了,打错了,你们打错人了。
幸而三个男人很快罢手了,很明显他们也意识到莫医生不像他们要找的莫医生,操拖把棍的人很扫兴地扔了手里的家伙,拍了拍手说,我说有点怪呢,诗凤怎么会跟个老头?又满腹狐疑地问莫医生,你不是莫医生,那么谁是那个流氓莫医生?愤怒的莫医生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也许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替儿子受过。莫医生试图用云南白药敷在额角的伤口上,但这次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双手颤索,无法完成他素日熟练的动作。莫医生一气就把药瓶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对三个男人喊,滚出去,快给我滚出去。
整个下午莫医生躺在他的红木床上,低声咒骂着儿子小莫,莫师母陪着他落泪。老夫妻俩都侧耳倾听着小莫归家的脚步声,一直到半夜。半夜里外面有了响动,莫医生对着窗外喊,滚出去,快给我滚出去,可是外面原来是邻居家的一只猫。小莫一夜未归。小莫第二天浑身湿漉漉地闪进了收购站的后院,几个女店员发现他的衣服是湿的,就跟进来隔着窗子窥视他。小莫啪地关上了窗子,在窗后说,偷看什么?我在换短裤呢。莫师母看见儿子平安回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浑身湿透了回家,莫师母一边敲门一边问,你怎么搞的,是掉河里了吗?
不是掉河里了,是往河里跳了。小莫说。好好的为什么往河里跳?
她非要让我跳,我就跳了,她不知道我会游水。小莫说。莫师母大吃一惊,声音就发颤了。
她人呢?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在河里摸了半天,摸到她的一绺头发,可惜又滑脱了,后来就摸不着了。
闹出人命啦。莫师母眼前冒出无数金星,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了。收购站的后院里乱成一锅粥,幸亏几个女店员帮忙,小莫得以把精神崩溃的父母安顿在红木床上,替他们抹上安神醒脑的麝香膏。正在忙乱的时候,偏偏有个女的来找莫医生配药,小莫就粗暴地朝女病人吼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配药?我给你配上二两砒霜。
莫医生的中风症就是从这天开始的,多年来一直受人尊敬的一代名医躺在红木床上,眼睛瞪大了怒视着儿子小莫,却只能保持沉默。小莫这时候如梦初醒,他捡起地上的一堆湿衣服,眼前闪过殉情的诗凤在护城河里漂浮的画面,小莫突然问旁边的几个女店员,你们说我会被判刑吗?不会的,又不是你杀的她,是她自己要死的,这种事情男女双方都有责任。一个女店员好言安慰着小莫。谁说不会?另一个女店员却捂着嘴边笑边恫吓小莫,她说,不是无期徒刑就是死刑,反正你小莫已经玩到头了。从布市街拖来的尸车缓缓地经过了香椿树街,人们都离开饭桌跑到街上观望尸车和那群披麻戴孝的人。许多人都是第一次看见那个名叫诗凤的女人,死者的脸部随板车的行驶节奏左右摇晃着,浮肿、苍白,但依然不失美丽。诗凤的名字已经在香椿树街上流传数日,现在终于以溺死者的姿态在人们的视线里暴露无遗。尸车停在收购站门口,诗凤的男人还有亲友们执意要将死者停尸在莫家,作为对肇事者小莫罪行的揭露。从古老的风俗传统来说这是一种最有效最彻底的手段,莫家人对此无力拒绝。小莫已经悄悄到外地亲戚家避风,而莫医生夫妇则终日躺在红木床上期待命运对他们一家作出裁决,生死两可,老夫妇已经心如死灰。死者诗凤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