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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教授不耐烦起来,不应声地走了。
最终的结果是:他将一百元钱全部买了书!
自己扛不动,便雇了一个手推车运了回来。
对黄教授的妻子来说,这犹如晴天霹雳。
可黄教授汗流泱背地将书搬回家的时候,还正处在无尽的喜悦之中。
妻子将书一本不剩地扔进了窗外的臭水沟里。
夫妻俩大打出手。
妻子的娘家人勉强劝下之后,就饿着肚子怏怏离去了。
妻子坐在屋子里嚎哭,黄教授坐在阴沟边嚎哭。
那一次,他们差点离婚。……
后来,经济宽裕了,妻子也便纵容丈夫买书了。几十年来,几大间屋子,大半都用来装了书,从地板一直冲向天花板,常被前往拜访的生客以为这不是他们的家,而是一个有相当规模的图书馆。——她不但纵容丈夫买书,几十年相濡以沫,知道丈夫喜欢哪些书,需要哪些书,还帮着他买。
作为女人,她是不大理会男人之间那种在她们看来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恩恩怨怨的,她只知道闻教授名气很大,写的书一定有很高的质量,书也装璜得异常古典,异常精美,丈夫一定是喜欢的。如果丈夫与闻教授关系好,完全可以请他送一套,可他们虽同处一所大学,却没有来往。在家里偶尔谈起闻教授,丈夫也没有好脸色。与其去求人送书,不如自己花钱买一套算了!
黄教授看了书的作者,脸顿时变成猪肝色。
“这书多少钱一套?”
“一百六”
“你什么时候变成富婆了?”
妻子正在卫生间洗手,本以为丈夫是在和她开玩笑的,可听他的语调硬梆梆的,不像是玩笑。走出来一看,丈夫稀疏的黄胡子在胡乱地抖动。
妻子并不明白丈夫微妙的心态,反问道:“你不再买书了?”
“书怎会不买,但要买好书!”黄教授完全是在吼。
妻子委屈得想哭。跟黄教授一辈子,里里外外都要操劳。因此,她的头发过早地白了,白得没有一点光泽,灰灰的,像败草。
此时,她干枯的头发有些乱,显得异常可怜。
“闻教授的书还不好?”她颤颤地问。
“好个狗屁!徒有虚名!你说,他的书好在哪里?你说呀!”
妻子被丈夫的狂吼吓得发抖,终于嘤嘤地哭了,老泪纵横地躲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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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他的书,还不如买几斤肉!”
黄教授吼声不绝。
那一天,妻子饭也不吃,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翻来覆去地想自己的一生,真是觉得没有趣味。她不再哭了,只是叹息。
妻子的叹息是凝重的,黄教授分明听见了。
他渐渐冷静下来,夜半时候,推开门,坐到妻子的床边,劝解道:“原谅我,我脾气太暴躁了。”
这是妻子几十年来第一次听到丈夫自责的话语。她立刻被感动了。
“你真不喜欢这几本书,明天我去退了。长期买书,书店里的人也混熟了。”
“用不着,买回来又去退,逗人笑话。”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用退,不用退。”
“……你吃饭了吗?”
黄教授摇了摇头。
妻子翻身起来,到厨房忙碌去了。
一会儿,煮出两碗面来。
黄教授把那一套精装的书摆在书桌上发呆。
夫妻沉默着吃了饭,妻子去把碗洗过,过来轻柔地对丈夫说:“你还是看看这几本书吧。”怕再次惹起丈夫的烦恼,又补充道,“反正买都买了。”
黄教授没有应声。
妻子睡觉去了。
黄教授门坐一会儿,缓缓地将书翻开。
他一直读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之后的数天,他暂时搁下手中正创作的一部稿子,一鼓作气地把闻教授的著作读完了。有些篇章,还反复研究。
他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凭他的实力,是无法超越闻教授这座高山的,不管把声势造得多么轰轰烈烈,将来进入史书的,只能是闻笔,而不是他!
为此,他在空虚的同时,产生了极大的逆反心理。
也正由于此,他到省城领奖,连帮闻教授带回奖品的举手之劳也不愿意做。
但在黄教授心灵的深处,有一团火种终于点燃,且越烧越旺——那便是与真正的大师亲近。
依照黄教授的性格,他是不会主动迈出这一步的。当然,他也绝没有想到闻教授会迈出这一步。
但事实是闻教授打来电话了,不但推荐自己学生的作品在他主编的刊物上发表,还说出了那些真诚的、感人肺腑的言辞。
这怎不让黄教授兴奋呢?
第二天,他早早地去找闻教授,要亲自取走闻教授推荐的论文。
闻教授正在阳台上晨练,听到敲门声,颇感吃惊。依照惯例,是没有人在天刚亮时就来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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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理会,把自编的一套养生拳术练习完毕。
敲门声没有再起。
闻教授漱了口,洗了脸,便端着碗准备下楼去买早饭吃。
开了门,见黄教授静静地立在门外。
“老黄!”
“闻教授,打搅你啦!”
“哪里话哪里话!”闻教授把黄教授领进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半小时前我听见有人敲门,是不是你?”
“是的。我想你还没起床,就在外面等。”
闻教授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这有什么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嘛。你屋外的夹竹桃花开得多好!”
闻教授是一个很难被感动的人,此刻,他被感动得双手发抖。
“老黄啊,你怎么不报个名姓呢?我那时已经起床了,在阳台上锻炼身体!”
“没关系没关系。”
“老黄,你呀,你呀……”
两个隔膜很深的学者,进行了长达半天的深谈。
在学术界,这样推心置腹的长谈是很少见的,闻教授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固执己见,以及不能容忍的狭隘心理,并说这是对自己学术生命不自信造成的。黄教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浅保两颗心灵,从相距千万里的遥远之处拉到一起来了。
黄教授带回去的,除了夏兄的论文,还有闻教授刚刚完成的两万余字的文章。
下期的《楚辞学刊》,本要立即开机付印了!黄教授果断地撤下三篇文章,把闻教授和夏兄的论文换上去了。不仅如此,黄教授还连夜赶写了一篇数千言的“主编的话”。
在这一篇长长的话里,黄教授专谈闻教授,恰如其分地指出闻教授是当代先秦文学领域真正的大师。
从此,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把这种友谊栽种在《楚辞学刊》这一块肥沃的土地上,让它枝叶繁茂,昭示海内外。
在此之前,许多研究楚辞的日本学者,是小瞧中国人的。他们知道中国的通州大学有一个黄教授,更知道通州大学还有一个闻教授,然而,他们却从未见两个教授携起手来,共同开创一项丰富自己祖国传统文化的大事业。闻教授是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的,许多国际性的会议他也懒得参加。黄教授与他恰恰相反,只要有露脸的机会,他从来也不愿意放过。据说有一次他去北京开会,会前,一个精通中国文化的日本学者问黄教授道:“贵国不是有一个名叫闻笔的大学者么?”
黄教授很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哪一位是他?请黄先生引荐引荐。我对闻笔先生仰慕已久。”
黄教授冷冷地说:“他没来。”
“这样的会议,闻先生怎么会不来呢?”日本学者大惑不解。
“他没资格参加!”黄教授生硬地说。说毕,他离开了座位,不想再跟这个不知趣的日本人谈下去了。
日本学者顿时满脸通红。
他红脸的原因,不是黄教授对他的极度冷漠,而是觉得闻笔都没有资格参加的学术会议,自己就更没有资格了。
他在开会前夕离开中国,回到了日本的书斋。这个实际意义上的中国通,再也不敢声称自己精通中国文化了。他实在弄不清楚当代中国的学术研究已经走到了哪一步。以前,他以为闻教授是中国楚辞专家中最高的权威,哪知山外有山,他还根本没被中国人打上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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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学者更加一心一意地潜心治学,千方百计收集黄教授的著作,带着十分虔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