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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名叫“月光曲”。姚江河是不写诗的,却被拉进了这个团体,原因是他的字画具有视觉冲击力,古风之中透露出一种现代的流韵,为他们做宣传广告恰可达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有一次,他们接到通州百货商嘲语蕊诗社的一封郑重其事的来信,邀请“月光曲”的大诗人们到他们那里作客,他们将以上好的咖啡和精致的点心接待他们,并切磋诗艺,共谋发展。姚江河对现代诗没有多少感情,认为那只不过是呀呀学语的儿童对语言的胡乱堆砌。因此,他对这样的场合是不感兴趣的,甚至有些厌烦——看一群根本就不懂诗歌的精神却故作高深的人坐在那里谈诗,难道不是一件让人厌烦的事情么?因此他坚持不去。但是,他的那一群朋友觉得他是一个可以调节气氛的人物,平常不多言语,偶尔说出一句来,却语惊四座,技压群芳。姚江河拗不过,便去了,但他深知社团内大家都对他友好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不写诗,因而对谁都不构成威胁。去了才知道,所谓“语蕊诗社”,是热爱诗的工人组成的,总共只有三人,领头的就是李新。……姚江河一眼就认出他来,稀而短的头发和长在右边眉骨上的一颗痣作了标记。
李新一看见姚江河,冲过来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伙计,你终于来了!自你们毕业之后,月光曲诗社就散架了,我们的语蕊诗社也跟着垮了,但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们,尤其是你!你来这里差不多一年了,也不到我那里走走,打个电话也好嘛!我是前两天才偶然听说你回来读研究生的,几次来找你,都不凑巧,今晚又差点落空了!”说过这一长串话,李新的脸都红了。
李新的到来,姚江河是高兴的。以前,他给姚江河的印象是质朴而真诚,为人谦逊,很讲义气。他刚才的话如果换了人来说,听起来恐怕有些虚伪,可李新说出来是不会让姚江河有这种感觉的。
“快坐快坐。”姚江河说。
李新傍床沿坐了,顺手把一直含着微笑听他们说话的女人拉在身边坐下,对姚江河说:“这是我的女朋友,名叫谭A弦,很好记,也很好听的名字。”
女人脸上有了红晕。
姚江河笑笑,对她说:“我叫姚江河,李新的朋友。”
“知道,他常常说起你。”
女人依然含着微笑,声音出奇的温柔。看上去她最多二十岁左右,清瘦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稚气。,姚江河不确切地知道李新结没结婚,但对他有如此年轻的女友还是感到吃惊。
“最近有新作吗?”姚江河问道。
“咳,早就不弄那劳什子了!说穿了,现在的诗歌是没有内容的,绝不像艾青他们那等人,把心呕出来写诗,而完完全全是从形式上玩花样。可是,玩形式我们远远不是年轻人的对手。哎,老了,不行了。现在,我是通州商场的副经理,收入高了,也比以前清闲了,精神却空虚了。因此,我特别想你们。”
姚江河深有感触地说:
“我们的精神不见得就很充实。”
“可是你毕竟在沿着一个固定的目标走下去。这叫信仰!现在的青年人,不要求他别的,只要求他具有信仰,就堪称优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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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的话是中肯的。
桃江河暂时沉默着,他觉得自己是有愧于李新的高估的。事实上,绝不能因为某人在读研究生或者博士生就判定他具有信仰。这当中,也正如一片不大不小的森林,什么鸟都会有的。
在李新面前,姚江河不好吐露自己的心曲,尽管当年他们聚会的时候,李新一眼就看准了姚江河,意至丢掉“月光曲”诗社那些硕果累累的大诗人们,单独与姚江河坐在一起谈论人生,称姚江河是不写诗的真正的诗人。姚江河也觉得这个工人诗人的整体素质,是要高于“月光曲”里的朋友的,那些人只知道随波逐流,夸夸其谈,动不动就创造一个什么主义,拉出一个什么流派,那情形,就如从泡菜坛子里摸出一瓣大蒜或一枚生姜那么容易,可李新是踏实的,他的言语里流露出一种沉重的东西,那是生活,无论怎么装腔作势,也是无法欺骗生活的。
自那以后,他们有过多次交往,无话不谈,直到姚江河大学毕业。姚江河毕业之后,蜷缩于大巴山腹地的区中学里,几乎断绝了与外面的一切联系。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各自的生活都在发生着变化,心境也跟着变化,他们之间的友谊,也被时间之雾布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以前冲口而出的话,现在也只能在肚里打转,之后自行消失。
信仰,是一个多么严肃的概念,又是一种多么庄重的精神!具有信仰的人,不一定属于时代的精英,属于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姚江河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真正具有信仰的时期是刚上大学的时候。
当他背着沉重的行囊跨进花园一般美丽的校园,他的心禁不住欢快地狂跳起来。我就要成为这里的主人了,这里的花丛树林、石几木椅,以及布满青苔的幽径,还有宽广的运动场,高大的图书馆,陈迹斑斑的教学大楼,都属于我的了!那些满头飞白夹着讲义沉默来去的硕士鸿儒,将向我敞开他们知识的宝库。……校园是平坦的,而姚江河看来却是一座高耸云天的大山,但是他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攀登这座大山。那些日子,他每天都有收获,每天都踏着稳重而轻快的步子,在寝室教室图书馆这三点一线上行走,他太充实了,即使随意哼唱一首歌曲,也带上了文化的温度,吐纳着文化的韵味。他不管班上同学之间的是是非非,也不去随意评价一个教授,还没入门就认为这个教授不行,那个教授太差,只能显出自己的苍白无力。他只管学习,只管汲取,把最纯洁的感情,奉献给自己的信仰。无论任何时候回忆起来,那都是一段多么美丽的日子啊!
可是,直到今天,姚江河也弄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时间暗淡了那种神圣的光芒。他的头脑渐渐地变得杂乱起来。尤其是在为那女学生害单相思的半年,完全生活在梦里,看别人,看自己,都如雾里看花,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摆在眼前的校园,不再是一座大山,而是一片开阔地了,而且显得如此荒凉!文化的沙漠!信仰的沙漠!那些大学生们,本该是到学校好好读书的,却大张旗鼓地做起生意来了,他们把衣物首饰运进校园来,食堂外、阅报栏前、中心花园、图书馆大楼底下,随处都可听到他们叫卖的声音。有的人生意还做得独到:上课时,把衣物或首饰装在书包里,利用课间休息时间就可以谈成一笔。更有甚者,把黄|色书籍偷运送来,挨个寝室窜去,向无所事事又专于猎奇的大学生推销,你每买一本书,卖主就送你一盒避孕套……多么糜烂的大学生生活啊!当然,姚江河没有去做这些,在他心灵的深处,时时发出热切的呼唤给我一张宁静的书桌,还我一个圣洁的环境吧!可是,他却不可换回地沉沦下去。
如今的校园,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是没有了,可是,在整个空气里,却浮荡一种浅薄的世俗气息,那种浸透了文化意蕴的书香,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悲的失去了信仰的一代!他们漂浮于生活的表层,以攫取的心态,去消费着温暖的阳光、清冽的河风和河畔的杂花野草,不愿意做丝毫努力扎下水去,打捞一些生活中最质感的、浸润着奋斗与血汗的东西。
这是不懂得艰辛的一代!
“我并不比他们高明,也并不比他们优秀,我只不过是披了一层文化的外衣,混迹于俗流之中,因此,我与他们比较起来,更多了一种尴尬。”姚江河在心里说。这时候,他对自己所坚持的伟人与凡人的理论也发生了动摇,那些伟人,是不是也在一层外衣的庇护下做着凡人的勾当呢?
如此说来,这世界大丑恶,太可怕了。
或许明月是对的。……
李新见姚江河陷入思索,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话触动了他什么心思,还是因为他对这次重逢根本就不感兴趣,一时也找不出更多的言语。
姚江河突然意识到这种沉默是不礼貌的,他打起精神,笑笑地问道:“小谭在哪里上班?”
谭A弦正了正身子“一家中日合资公司。”
“竹华公司?”
A弦点了点头。
在通州城,中日合资公司是不多的。
姚江河本想冒昧地问问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