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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又嘀嘀咕咕的。见那个年幼的皱眉皱眼,咬牙切齿,意思是要一定这么办。又见那个老头儿摇头摆手,那意思是不让他办。遂说:“柳贤弟不怕,有我哪。他们不生别念便罢,他们要生别念头,就有前案,结果他的性命,也不算委屈他们。晚晌睡觉,多留点神。”柳青终是不愿意,也是无法。
正走之间,忽然见前边由水中生出两座大山,当中类若一个山口相似,再看好诧异,见那水立时改变了颜色,类似墨汤儿一般。蒋爷一瞧一怔,叫道:“船家,这到了什么所在了?”船家说:“这是黑水湖。”蒋爷说:“把船靠岸罢。”船家说:“什么缘故?”蒋爷说:“我们不走黑水湖。”船家说:“因为什么不走黑水湖?”蒋爷说:“你不用问我们,我们不走黑水湖。黑水湖惯出强人。”船家说:“若要是道路不安静,我们也不敢走。只管放心罢,不像前几年了。”蒋爷说:“不管像不像,我们不走。”船家说:“已经到了这了,不走不行了。”蒋爷说:“你绕远都使得,多走个一天半天的不要紧。”说话之间,已到了黑水湖口了。船家说:“二位客官,只管放心罢,这就进湖口了。”蒋爷也就不拿这事很搁在心上,总是艺高人胆大。柳青也就无法子了。
若论使船,上水橹,下水舵。至黑水湖抢上水,才能进得了湖口。抢上水是最难摇橹的,总得有力气。水都归在湖口,往外一流,水力甚猛,摇橹的得一口气摇进去才行,不然若摇在半路,力气不加,船就顺下流又出了湖。不然,怎么说抢上水最难?若是有能行的,正在二十五六岁的光景,“哗哗哗”的尽力抢着上水,往湖口里一摇。这只小船将进了湖口,就听见东山头“呛啷啷”一阵锣响,打上头“吧哒吧哒”扔下许多软硬拘钩来,搭住了船头。众喽兵一叫号儿,往里就带。蒋、柳二位看了个挺真,见这些喽兵一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身,满脸的污泥,漫说靴子,连利落的鞋袜都没有,真是一群乞丐花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何为叫软硬的拘钩?就是铁拘钩。可是五个,上头挂六尺长的铁链,铁链那边是极长的绒绳,好打山上往下扔。若要瞧见船只进了湖口,他们就用软硬拘钩往下一扔,拘钩尖扎住船板,众喽兵一叫号儿,往近一拉,拉着一跑,直奔东山边去。
蒋爷看着这个景况,早就蹿出舱来。蒋爷懂的这个事情,一出世十四岁,净守着水贼水面的事情,无一不晓,无一不知。他们这船家叫送礼。合贼勾串,每遇载上有钱财的客人,必得要送到他们这里来。水贼作了买卖,还分给他们成帐,船家又不担不是。蒋爷一生恨透了这个人了。蒋爷往外一蹿,就奔了有能去了。有能吓的也不敢摇橹了,被蒋四爷拦腰一抱,说:“我恨透了你们这种东西了,咱们水里说去罢!”只听“噗(口甬)”一声,两个人俱都坠落水中去了。把后头那搬舵的吓的是身不摇自战,体不热汗流。蒋爷说他们送礼,说屈了他们了,他们也不是贼船。皆因李有能所为的此事,省二百多里地的路程,依着李有能主意,要抢湖穿湖而过,李洪不让。李洪说:“近来湖中走不得,我听见人说,连客人带船、带船家都走不了。”李有能说:“不怕,到底近二三百里地呢。设若抢过湖口去,岂不省些路程?就是抢不过去,船只也不碍。近来抢湖口的甚多,都没有遇见什么事情。”那老者是执一的不让穿湖,后来才点了头。他们那嘀嘀咕咕的,就是为这件事情。进得湖口,搭住船只,李洪焉有不害怕的?柳青一见这个景况,也是害怕,要是在旱路也就不要紧了。蒋爷一瞧,把个使船的抱入湖中去了。自己把衣裳一掖,袖子一挽,亮出刀来,蹿出船舱,刀剁铁链,“呱喇喇”的声音,一丝也不动,又够不着绒绳。不然,怎么说是软硬拘钩呢?硬拘钩,净是铁链,多少丈长,未免分两太重;要是软拘钩,净是绒绳,遇刀就断。故此用的是软硬拘钩。刀剁铁链剁不动,剁绒绳胳膊够不着,急的柳爷在船上跺脚,骂道:“病夫哇,病夫!你可害苦了我了!”见喽兵往东山边上拉着一跑,“哗啷”一声,那船一歪,在水中一半,在山坡上一半,把柳爷几乎没摔下水去。借力使力,就着往岸上一蹿,这可得了手了,“叱(口叉)磕(口叉)”乱砍。喽兵本来就有几天连饭都没吃,又没有兵器,岂不是甘受其苦,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扔下拘钩,南北乱蹿。柳爷追上,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多时,打山上跑下一个人来,身高六尺,头挽发髻,没有头巾,身穿破袄破裤,直看不出什么颜色来,足下的靴子绑着像钱串,面赛地皮,拿着一口刀,说话饿得连点气都没有了。柳青看见他,肺都气炸了,骂道:“山贼!过来受死!”那山寇摆刀就剁,觉着眼前一黑,往前一栽。柳爷倒省力,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道这山中为什么这么穷呢?有个缘故。常说:“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一帅无谋,挫丧万师。”山中大寨主是个浑人,众人跟着他受累。若论此人,身高丈一,膂力过人,使一双三棱青铜节肘刺,天真烂漫,人事不通,名叫吴源,外号人称闹湖蛟。他不晓的绿林的规矩,他把船家伤了。论说水贼不伤船家,旱贼不伤驮夫,这才是规矩呢。他一伤船家,船家要一通信,他就没有买卖了。饿了几天,连寨主皆是一体。好容易报有船到,喽兵下去。又报扎手,教四寨主聂凯出去,又报聂凯被杀。吴源亲身出来到湖。此湖叫黑水湖,岭叫蟠蛇岭。吴源下了蟠蛇岭,柳青一见山贼来得凶恶,摆刀迎头一剁。吴源看见一闪身,一脚就把柳青踢倒,吩咐喽兵连船家一并绑上,将他们煮了,大家饱餐一顿。若问柳青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 蟠蛇岭要煮柳员外 柴货厂捉拿李有能
〔西江月〕曰:
自古英雄受困,后来自有救星。人到难处想宾朋,方信交友有用。当时救人性命,一世难忘恩情。衔环结草志偏诚,也是前生造定。
且说柳爷活该运气有限,到黑水湖,现在这种饿贼半合未走,被人踢了个跟斗,让喽兵连船家一并捆上,要大煮活人。柳爷暗暗的净恨蒋平:“要不是病夫,怎么也到不了这里。人活百岁终须死,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真个要教人煮死,作了什么无法的事了?自己出世的时节,在绿林日子不久,也没作过伤天理的事,至刻下到了冬令,舍棉袄,舍粥饭。再说修桥、铺路、建塔、盖庙宇,绝不啬吝银钱,为的是以赎前愆,怎么落了这么一个收缘结果?”遂让人搭上山去,抱柴烧火。还有的说:“把他的衣裳脱下来,给大寨主穿。”此刻也不知道蒋四爷那里去了。
焉知蒋四爷把水手抱下水去,一翻一滚的出了黑水湖口。蒋爷一撒手,那水手打算要往起里一翻,那知道在水里头更不是蒋爷的对手。蒋爷顺着后脊背往上一伸手,把他脖子一捏,要把他浸在水底。右手闭住了自己的面门,怕水手一回手把他抓住。那水手头颅朝下,闭着嘴死也不肯张口,一张嘴那水就灌在肚子里来了,非淹死不可。蒋爷非让他饮水不可。蒋爷真有招儿,左手捏住了脖子,右手用力一勾水手的肋条,水手一难受,一张口水就灌进去了。这一下就把他灌了八成死,才把他提溜上来,解他的带子,把他四马倒攒蹄捆上,将他放在斜坡的地方,脑袋冲下,自来他“哇哇”的往外吐水。
蒋爷就知道他死不了哩,遂喊叫地方,就听见那里远远的有人答言,说:“来了!来了!”看看临近,蒋爷一看,此人身量不高,四旬开外,说:“你就是此处地方?”回答说:“正是。”蒋爷说:“你们这是什么地名?”回答说:“叫柴货厂。”蒋爷说:“你叫什么名字?”地方说:“我叫李二愣。”蒋爷说:“我们雇船上武昌府,船家与贼人勾串,把我们送进黑水湖来。还有个朋友,此时尚不知道生死呢。我把这个船家在水中拿住,大概久处有案,你把他先送在当官。”地方说:“你在那里将他拿住的?”蒋爷说:“在水中拿住的。”地方说:“在水中拿的我管不着。”蒋爷说:“你管不着,连你一同送下来。”地方一听,吓了一跳,就知道蒋四爷口气不小,必有点势力,回道:“你老人家先别动气,我们这是差使,水有水地方,旱有旱地方,各有专责,谁不错当谁的差使。”蒋爷说:“我偏教你送。”地方说:“你老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