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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起床,用透明的水杯接一杯水,独自翻阅《圣经》。约翰福音第三章第七节。最后一句话,耶稣对尼哥第母说,你需要重生。
我在这里停住。合上书。关灯。在5点的时候终于陷入沉沉睡眠。
四月有着此去经年里最鼎盛的一段荒凉生活。但其中有蓬勃生机。春花已落,夏叶未老。弥望满眼的青翠。让人隐隐察觉世间零星残存的美好景致。黄昏被拉得无限漫长。优美得像穿越纸间的一场电影。夜幕纯净的钴蓝在暗红的霞晖中渐渐显影,像是暗室里未成形的相片,于药水中有隐约可见的影迹渐渐清晰。植物疯狂生长。像我们疯长的狂躁情绪。十禾始终穿洁白的制服衬衣与细腿的黑色长裤。站立的时候桀骜而脆弱的样子。却洁净如同主茎颀长的矢车菊。那晚的落日尤其壮美。光线被捏成碎片从掌心流出,漫长无尽。十禾突然对我说,堇年,换一次选择,我宁愿没有出生。
我意欲劝慰她什么,可是开口却只知道轻轻叹息。
良久,她说,走吧,回去了。我们于是走进灯光煞白的教室,只见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在奋笔疾书的孩子们。忽然间我想起叶芝说,这世上眼泪太多,你不会懂的。这个抑郁的诗人,终生爱着一个奇怪的女权主义者。无疾而终。这个感觉像我们对于未来的固执单恋。
我开始知道生命的脆弱,亦是从这个万劫不复的季节开始。
那日历史课复习到布拉格之春的时候,闷热的天气骤变,黑色的云层压下来,天边是惨白的亮,一场暴雨在即。而后果然雷雨交加。我们暗自观望窗外掷地有声的硕大雨滴。冷风灌进单薄的衣服。淋漓得让人产生想冲出去的欲望。下课的时候十禾拉着我的手冲下楼去。跑进大雨中,天色无尽灰暗。雨滴沿着她光洁的面孔下滑,头发湿透,每一丝碎发都伏贴地黏在额前。她踩着积水跑了很远。张开双臂在大雨中站定。我暗暗观望这个姿势无比绝望的孩子。有人在背后笑她矫情。我不觉得。她的平常人的姿态,才矫情。她是真正属于雨和夜的孩子。此时她多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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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了一阵渐渐停止。地上有扬花与叶片,漂浮在积水上组成美丽图案。空气无限清新,带有生命的质地。
在晚自习的时候突然停电。黑暗中教室突然就乱作一团。瞬间爆发各种各样鼎沸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班长站起来组织纪律,大声喊,安静!安静!十禾兀地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颤抖。她说,堇年……我要回家去了。我诧异地看着她,问,你回去?为什么?未来得及回答,黑暗之中她抓起书包冲了出去。吵嚷混乱的教室里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跟随她跑到楼下,试图弄清楚怎么了,她回过头来,泪流满面。表情平静。我靠近她,她却说,我走了,我真的要走了。隔着咫尺之遥,我们沉默。然后她忽然上前来紧紧拥抱我。
好好地过。
然后她走了。
彼时有四月最清凉的空气,泠风飗飗。月光倾泻。人间以静谧祥和的姿态迎接一个人的毁亡。多年之后我不曾忘记,那晚十禾消失在仲春夜晚的深处,背影被无限拉长,终至消失。月光皎洁,似一段哀感顽艳的传说一样深情并且不动声色。四周满是雨水和植物的清澈弥香。夜幕深处有遥远的星宿。校园四周寂静如回忆。
这是那个万劫不复的四月八日。我看到睡在床上的十禾。她寂寞的抱着被子的姿态,好像从出生起一直以这个姿势沉睡了十七年。我感到微微晕眩。胸中有巨大的隐痛,可是没有眼泪。
她的母亲带着崩溃的神情坐在床边。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怎么可以?!
后来远离了这些忧伤的人事之后。当沿着新的生活轨迹踽踽行走的时候,才敢去回想这个万劫不复的四月八日。是柯特的。也是十禾的。虽然最后她的生命坚韧地重生了,可是我一直认为,十禾已经死了。这个吞下整整一瓶安眠药的孩子。
那日晴空无限明净。十禾早上没有来。班主任接到她母亲的电话,脸色刹那间就铁青。班主任问我,十禾出事了你知道吗。她没对你说什么吗?!你怎么不告诉大人?你以为你是谁?你们这是为什么……我在瞬间感到幻象。我看见十禾的笑容,如同我父亲最喜爱的三色堇。炫目地沉浸在时光的深处。无人知晓。
好好地过,好好地过。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随办主任赶到她家去。她父亲在客厅里抽烟,神色极其烦躁。像一头被重创的兽一样,奄奄一息地隐忍着暴烈。她母亲对我说,六点的时候叫她起床没有回应,去喊她的时候房门又反锁,屋内没有声音。他们很恐慌,撬开了门,看见她这样睡着,怎么也叫不醒。家里的安定药瓶已经空了。
我站在十禾旁边,凝视这个沉睡的婴孩。
4月7日感到这样疲倦。只是想去休息一一下,长长地去休息一下。回家的时候他们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吵翻了天,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了。母亲最后把火气迁怒到我的身上来。我看着她声泪俱下地骂我,心里非常难过。
生命于我丧失了全部值得坚持的意义,以至于我若无其事地在这些日子之中爬行的时候我感觉灵魂在被凌迟。他们歇斯底里地吵,我已经不知道该为他们做点什么。非常害怕。母亲对我说,一念之差生下你。真的是一念之差。我看着她因为盛怒而扭曲的表情。瞬间明白自己做了很多年的累赘,别人的,和自己的。
我一直在思索我的罪恶应该得到怎样的惩罚我想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我没有让母亲得到应有的骄傲她的希望而上帝说人或者不过是为了赎罪我终于醒悟到我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悖逆我对周遭失望的同时也让周遭对我失望但我想无论我的罪孽在我母亲那里演化成怎样的怨怒只要我心中有善且唯有善就会得到拯救他们在盛怒的时候对我说过许多次假如没有孩子的生活所以今天我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应该赔偿我欠下母亲的自由生活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方式亦别无选择我只是想选择漫长的停驻我祈求得到原谅我想我需要洗濯罪恶仅此而已我只愿在我不再存在的世界里任何人都能拥有属灵的救赎与原谅5
很久以后在某段漫长的旅途之中我反复审视她的这些文字。才感觉到深刻的善良与脆弱。她太过善良,有着最理想主义的完美情结,这个世界真的不适合她。但我知道她不会就这样死去。肯定不会。
后来她被送去医院,医生的说法是,已经在药效峰期,洗胃也无济于事。过度的神经中枢抑制会出现什么后果依病人自身状况决定,我们也不知道。只有等。如果幸运,48小时能够醒来,如果没有,那么我们也无能为力。请谅解。
我轻轻抚摸着十禾安静的睡容,我知道或许我将再也看不到她。这不是不可能。于是我想再此刻铭记她的容颜。永远。深刻地。铭刻在我的灵魂里。
那时二诊刚过,我一塌糊涂。高考已经非常迫近。可是在教室里,只要一看见我旁边空着的十禾的座位,我便觉得全身痉挛,完全看不进去书。在家里母亲忧郁地看着我一夜夜无法入睡,束手无策。她的担忧和忍耐我这样清楚。生命开始被拖进黑暗的迷宫之中,于所谓前途,所谓高考,已经没有任何期望。
堇年,我担心你。你这样下去必然毁了你自己。
我反锁房门,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听见门后面是母亲的声音。此时是凌晨一点。……行,你可以不开门。你听我说。我这样容易吗我。一个女人这样拉扯一个孩子,其中辛苦,你长大后自会明白。我只是想你能自己对得起自己。我这几十年是真正见过悲欢离合的过来人,我不可能看你这样去走弯路。这些是你听腻了的空话,只有等你自己体验到冷暖炎凉的时候你才会醒悟。就像我当初一样。
我轻轻起来,打开门。看见母亲憔悴的面容。彼此对视,忽然心中无限酸楚。
每日母亲过来看我是否掀了被子,怕我着凉。这些我知道。毕竟这些日子我彻夜失眠,已经一个礼拜。听见母亲起床并走过来,我立即关等,比上眼睛装作沉睡。我能够感到母亲轻轻抚摸我的脸,为我拉好被子,偶尔兀自说一些令我锥心难过的话。她起身回主卧室,我却每每忍不住钻进被窝里痛哭。却一丝声音也没有。那天大概是想着莫名其妙的事情没有关灯,被母亲察觉。
我紧紧抱着母亲,分明感到汹涌的泪水自胸腔底部奔涌出来。自父亲离开之后,母亲日渐平静。多年不见她的眼泪。只见她以我成长的速度迅疾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