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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缩脖子,习惯性地提提衣领,没想到茄克是件和尚衣,压根就没有领子。黑暗中项自链想缩回手,可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天色非常阴晦,万家灯火染红的天空,浮着一层层厚厚的彤云,似乎转眼间就要下雪。琼潮好多年没有下雪了,连下雪的迹象都没有过,尽管有人说这不正常,那怕年内落几颗雪粒子露个兆头也好。尽管冷气直往脖子里袖口里裤管里钻,项自链还是渴望马上就下雪,越来得快越好。头顶上那层层叠叠的彤云始终是重重的心理负担,再不下雪恐怕就要压下来了。想到过两天春节就要来到,项自链觉得心头同彤云一样厚重,脑子里一片模糊。晚上九点钟,小区里的小路上已见不到一个行人了,只有他独自踽踽而行。昨天还是黄里透着一丝绿意的杨树,一天之间全秃了枝头,踩着吱咯吱咯响的落叶上,仿佛象踏在自己的心上,心一阵阵抽搐。延期处理颜玉宝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可当魏得鸣语气沉重地告诉他就这么安排的时候,项自链又从心底里冒出冷气。处理一个臭名昭著的乡党委书记,也要煞费苦心,那么我们的党委和政府还有什么精力来处理更棘手更迫在眉睫的大事呢?
回到房间后,项自链捧着本书《弗朗伊德精神分析》,想借此驱散心头的阴影,可怎么也不管用,一页还没看到底,又回到第一行了,满脑子胡思乱想。其实这本书已经看过三遍,有些内容差不多能够大致不差地背下来。扪心自问,在处理颜玉宝这件事上,他是包藏着某种私心的。精神分析结果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是怀着某种不确定的政治动机。如果说在上杨村的临时应变,是出于一个当权者的良知,是出于一种政治本能的反应,是为了避免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那么在回途中对记者们的那番耳提面命,则多多少少含有显示个人政治魅力的意图。
当项自链从卫生间里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他的决心暗暗下定了,无论如何,颜玉宝这件事都要有个明确的结果向上杨村村民交代,向夏冬生交代,向政治良知交代。
种子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来萌芽,而一旦萌生出生机,种子就希望它拥有的空间广袤无垠。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思想就象膨胀的种子蠢蠢欲动,当两瓣豆芽菜爆出嫩黄的时候,想象就弥满了整个身心。从政以来,无论在琼台、宁临还是琼潮,自己都是个副职,一直离游在权力核心的边缘,从没有接触过权力的中心,说白了就是个干事的奴才,不是发号司令的主子。想想近十年来,哪一天不是在别人的指使下干这干那,而真正属于自己意志却摸不到一丁点痕迹。自己学的是规划专业,用官场的话说,终究是个学究式的人物,生来就是个副职的料子。项自链在心里细细检点,从县里的一把手二把手到宁临市市委书记市长,没有一个是理工科学校毕业的,绝大部分都是秘书班出身。在这个重文不重理的官场传统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腐气酸气,准文人们附庸风雅的恶习一旦流进了官场,就变了溜须拍马搞浮夸。想到这些,胸中涤荡着一股厚重的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感,中国太需要真正懂经济懂建设的政治开明的学术式官员,而不是整天咬文嚼字的文人。大选在即,想到许鸿运几次半明半暗的提醒,项自链决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进入权力的核心,一把手不成二把手也行。卧室里有空调,温暖如春,项自链披着衬衫托坐在床头,思想一刻不定地运作着。狭小的卫生间容易让人思维发散和膨胀,那么宽敞的卧室则让人思维深刻。这一带的房子是为琼潮高级官员和名贾富商而建的,档次也拔高了一大截,空间大且高。二十多个平方三米来高的卧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乡下的老房子,自由自在没有约束感。画面切转到赵新良,项自链从心底打了个喷嚏,想在大选前扳倒严德坤又谈何容易,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首先魏得鸣就不会袖手旁观。如果真要拿颜玉宝做文章,恐怕琼潮上上下下又要闹翻天了,四月份的大选还不知鹿死谁手呢!事情已经出来,如何引导才是关键,放着颜玉宝不动,严德坤就会多一份顾忌,选举就多一份胜算。严德坤并非庸才,很得民心,外界的评论更倾向于他,再说上头又有蒋多闻撑着,这个人大主任的位置不坐到六十岁是不会退下来的。自己来琼潮不满一年,工作局面刚打开,要想往上挪一级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恐怕连陪选市长的资格都没有。即使做赵新良的陪选,严德坤会支持自己吗?颜玉宝被双规这笔帐他不算到自己头上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首先要谋对事,想在琼潮有进一步发展,眼前几乎是没有可能的。项自链忽然想到白人焦的话,难道四月份大选之际,正是自己调回宁临之时?宁临市里候门似海,一个小小的县级副市长,即使调回去也不过是个局长的位置。项自链想来想去觉得不是个滋味,更觉得要出去走走了。就在这时候,电话机响了。电话是许鸿运打来的,原来晚上有一批国外客人来琼潮商讨合资事宜,刚刚才散席,说是顺便来看看项自链,问项自链是不是睡着了。以前许鸿运都是打手机给他的,这一次却破了例,项自链一下子就明白对方的用意,忙说许老板不怕累的话,就过来坐坐。五分钟后,许鸿运的车子停到楼下,项自链刚刚穿衣完毕。
两人见面后也不握手,径直引进到客厅。落座后项自链问:“原来许兄还是个夜猫子,喜欢深夜搞活动啊!”“你不是?不是一对拉不到一块。晚上想来问你个事,急着呢!明天就得答复人家。一家意大利公司想同我合股搞磁砖生产,我对合股这种方式并不熟悉,你看行不行得通?我也愁资金运转不过来呢!”许鸿运开门见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项自链倒了杯茶,递根烟后,问:“意大利的磁砖很有名气的,不知道对方公司的实力怎么样?要是实力过硬,倒不失是个好伙伴,可以利用对方的资金技术生产出一流的中国磁砖来。”“对方实力没什么可怀疑的,我叫意大利的朋友了解过了。对方主要是看好中国市场,所以来寻找合作的。问题是对方提出要打他们公司的品牌,那我不成了一个代人做嫁衣的可怜儿了,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谈判了三天,对方没有妥协的意思,就这样拗着。”项自链想了想,问:“又想利用人家的资金和技术,又想打自己的品牌,真是无商不奸唯利是图哪,你当人家是白痴!取了老婆拐了儿子,这种事你做不做?”许鸿运哑然失笑,重重地拍了一下项自链的肩膀说:“要轻轻松松能让对方掏腰包放裤带,我还来这里拉什么皮条!前阵子你帮着出的点子,我回到公司广告部一说,大家都傻了眼,说你快赶上新加坡总统李光耀了。所以今晚跑过来请你帮我出点子,有没有办法取个洋老婆生咱中国娃。”项自链没理会许鸿运的调侃,静静地想了好一会,问:“对方谈判代表里有没有意大利籍华人?”许鸿运惊奇地盯着项自链,问:“你怎么想到这上边去了?不瞒你说,我还特地要了人家的名片,对方的翻译就是咱宁临人,祖籍琼台。私下里给他送了礼,能帮的忙他都帮了,我看豆腐渣再也压不出奶汁来。”“你给人家送礼,叫人家搞地下活动,帮你拉票?外国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再说那翻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公司利益来换取蝇头小利!国外对于出卖公司利益制裁十分严厉的,不象我们国家一切都在无序中进行。”“难怪那小子在会上一言不发,原来是装聋作哑,跟我打马虎眼呢!”许鸿运拍着大腿大声抗议。
项自链这时总算从许鸿运身上发现某种不足,象他这样风里浪里滚过来的生意人终究没有脱离中国人的思维定势和陋习,以为背后给人家送点礼就能换取更大利益。不过这并不影响项自链的心情,无论怎么说,许鸿运都是个值得他学习和尊敬的老兄。他侧眼看看许鸿运,许鸿运也看着他,神情有点迫不及待。项自链心里有底了,故意低下头来作沉思状,显得高深莫测。说是有底,其实也不担底,据自己所知,外国进军中国市场的公司投资生产磁砖的极少极少,也就是说他们对中国的市场不可能有太多的了解和掌握,只是抱着一种兴趣而来的。犹豫了一阵子,项自链说:“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位翻译,单独见见?”许鸿运面有难色,但还是挂了对方的电话。不一会,一辆本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