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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阵仗啊!你把他吓坏了,他老子娘该多心疼呀!贾母这样说这样做绝非虚伪,是很真诚的,她确实有怜贫惜老的一面。书里写贾母的这种表现不止这一次,我就不多举例了。
为什么要把贾母对待小道士的事情说得这么细啊,是为了顺这么一个逻辑往下去推演:如果说秦可卿是养生堂抱来的弃婴,她的养父是一个宦囊羞涩的小官吏,她居然只因为她的养父跟贾家有一点瓜葛,就嫁到了贾家,嫁到了宁国府,而且嫁到了三世单传的宁国府的贾蓉的身边,成为了从贾母往下算,第一个重孙媳妇。如果真是这么回事,我们可以推测,贾母第一,很可能反对这门亲事,说,怎么可以这么娶媳妇呢?你宁国府本身跟荣国府还不一样,我们前几讲已经点明了,你都三世单传了,你贾蓉娶媳妇非常要紧,不仅是贾蓉个人的事,是宁国府的事,也是宁、荣两府共同的事,怎么能这么娶媳妇呢?当然也可能,由于贾母一想,毕竟宁国府跟荣国府还是有点区别,宁国府人家偏要娶这么个媳妇,我也不好深管,我就忍了吧。如果说贾母她持这样一个态度,对秦可卿,她应该怎么想呢?她可能就会像对待后来见到的那个小道士一样,可怜见的,你看,父母是谁她都不知道,娘家又那么样的贫寒,嫁过来了以后,一看表现也还不错,于是她就可能嘱咐上下人等,说你们要好好对待她,别委屈了她,类似于对待小道士那种态度,应该会出现在我们眼前。可是我们一看《红楼梦》的描写呢,不对了,不是这么写的。
秦可卿是第五回正式出场的,她一出场就气象万千。第五回写一个什么故事呢?宁国府梅花盛开,所以尤氏兴致就很高,觉得是一个向亲戚,特别是向老祖宗献媚取宠的好机会,就邀请贾母,邀请王夫人、王熙凤她们到宁国府来赏梅花,于是她们就都来了。贾宝玉照例要凑热闹,也跟着来了。贾宝玉虽然一方面确实是反对仕途经济,具有某种叛逆性,比如他说,那些个读书、参加科举、谋求官职的人是国贼禄蠹,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贵族公子。他很慵懒,赏完梅花,吃完午饭,他要睡午觉,而且不是一般地瞎凑合睡,他要好好地睡一觉。这个时候,书里就有一个很惊人的描写,就是秦可卿去安排他的午睡。
大家静下心来想一想,在那样一个封建社会里面,一个封建大家庭里面,贾宝玉这样一个身份的人要午睡,应该谁来安排呢?最妥当应该是贾珍来安排,他堂兄来安排,他们同辈,又都是男性。那么贾珍不在,谁出面安排?应该嫂子来安排,尤氏来安排,对不对?尤氏也没来安排。谁来安排呢?秦可卿来安排!你搞清辈分没有啊?贾宝玉辈分比秦可卿高,他是秦可卿的叔叔,秦可卿是贾宝玉的侄儿媳妇,她辈分低。但是根据书里描写,秦可卿年龄已经很大了,估计有二十岁上下,比宝玉大很多。那么一个年龄很大的侄儿媳妇去安排一个年龄小的叔叔午睡,你动点脑筋就觉得不合理,不妥当,这样的话别人眼里会怎么看她呢?别人怎么看,咱们不管,咱们先看看书里怎么写贾母的眼光。书里怎么写的呢?我们把书先拿手摁上。我们设想一下,我读过好几遍《红楼梦》了,现在从头来重新读第五回,贾母大概会想,可怜见的,家里没人,难为她了??不是的!——“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她不是一次妥当,两次妥当,素来就妥当!她忽然走出来带宝玉去午睡,极妥当。这是贾母的眼光。贾母她认为,秦可卿“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一个是形容她的相貌、身段,一个是形容性格、气质都很不错。这倒也罢了。然后曹雪芹通过叙述性语言,就替贾母做出了一个不可争议的判断。这个判断是这样的,说秦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第二都不是,并列都没有,稳占第一份。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第八回那段文字不是我说的打的补丁,而真是那么回事的话,她怎么会是得意的一个对象呢?让老祖宗觉得很得意,而且“第一得意”。
我看到有听众在下面微笑,说,哎呀,《红楼梦》古本很多,文字有区别,有的这么写,有的那么写,是不是你选择的这一本这一句写错了呀?怪了!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红楼梦》的古本有很多种,这些古本当中的很多文句都不一样,但是偏偏这一句,全都一样!可见是曹雪芹的原笔原意。贾母就是认为秦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在一个封建大家庭,以贾母这样的身份,来对她的儿媳妇、孙媳妇、重孙媳妇做出判断,她认为妥当,她认为得意的第一要素应该是什么,就是血统,就是门当户对,就是家庭背景好。你看,这不是和第八回末尾打的那个补丁,满拧了吗?而且再仔细推敲,这话就太怪了,在故事开始到这个阶段的时候,整个宁、荣两府只有一个重孙娶了媳妇,就是贾蓉娶了个秦可卿,本来是没有可对比的,是不是?可是贾母就等于有一个预言,就是以后贾琏你也生了一个儿子,也娶了一个媳妇,我现在都不用动脑筋,肯定比不了秦可卿;或者你贾宝玉今后也有一个儿子,也娶媳妇,或者贾环也有儿子,也娶媳妇,但都比不了秦可卿。当然,这些人都还没有生儿子。但是,贾母眼前她也有了一个重孙子就是贾兰,“草”字头,跟贾蓉是一辈的嘛。贾兰当时比较小,但也不是很小,贾母只要身体健康,她老去祈福,她有福气长寿的话,她是能眼看着贾兰娶媳妇的,那么,怎么能够事先就断定,贾兰不管娶什么媳妇,秦可卿都永远是第一得意之人呢?怎么秦可卿就那么不可超越呢?这值不值得我们思索呢?我觉得,很值得我们思索。
下面我们再分析一下,秦可卿的公婆怎么看待秦可卿。下面马上有人嘴角在弯,我就知道你是在嘲笑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说,哎呀,别提她的公公了,是不是?她公公对她好,还用您说吗?是不是?她公公对她好,还非得她出身背景好吗?人家那是另外一回事!你说得也很对,贾珍和秦可卿的暧昧关系,不是什么极端的家族隐秘,在第七回的末尾,我们就可以看到。当时是王熙凤和贾宝玉到宁国府去玩儿,而且在那一次就见到了秦钟,最后秦钟要回家。秦钟跟秦可卿什么关系呢?名分上的姐弟,既不同父,也不同母,面子上的事,所以并不让他留宿在宁国府,晚上就要送回去。管家派的谁送秦钟呢?一个老仆人叫焦大。焦大喝醉了酒,一听说派这个活,火冒三丈,而且仗着他原来在上几辈主子面前有脸面,破口大骂。骂的话很多,我现在就只拎出一句,他有一句话,惊心动魄,叫做“爬灰的爬灰”!
“爬灰的爬灰”,这是什么意思呢?是指公公与儿媳妇私通。据说过去庙里的香炉里,总有人烧锡纸叠的银锭,也许是表示向神佛献礼,也许是为亲人的亡灵提供在阴间使用的银子。有时候,因为香炉里塞进去的锡纸叠的银锭太多了,外面一层烧成灰了,里面却还剩下许多锡纸并没有烧透,甚至还颇完好。于是,就有人去扒灰,把灰烬扒开,去偷那里头的锡纸,偷出来可以再利用,再变成大小不一的银锭,卖给人拿去烧。所以,“扒灰”就是“偷锡”,转化为谐音,就是“爬灰”,就意味着“偷媳”,也就是公公偷媳妇,跟媳妇乱来,发生不正当关系。
那么焦大骂的什么意思,就很清楚了,他这个矛头直指贾珍,他这个骂的矛头还不是直接指向秦可卿,他的矛头是直指贾珍。他骂的声音很高,不但已经坐上车的凤姐和贾宝玉听得清清楚楚,贾蓉也听见了,尤氏当然听见了,周围的仆妇们也都听见了。
所以贾珍的这个问题,在宁国府不是什么秘密,就算尤氏是一个,比如说,性格比较懦弱的人,或者是这个人没有什么决断,她不能够最后断定,她的儿媳是不是和她的丈夫有通奸的关系,那么至少她应该不愉快,至少她应该觉得很恶心,很堵心。所以到第十回,写到秦可卿生病的时候,尤氏对秦可卿的反应,按我们这样的思维逻辑,应该是这样一种反应:你本来就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是一个野种,你又是从一个小官僚家里面,勉勉强强嫁到我们家来的,你居然跟你公公不干不净的,你得病了,得病活该,你死了才好呢!而且秦可卿的病,大家知道,书里面隐隐约约也写到,她是月经不调,几个月没有经期,或者经期特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