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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重,好像故意重重地踩着大地。
禺疆回首,看见一个潇洒的男子沉稳地走来。
金红的霞光笼罩在那人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炫目的光芒,模糊了他的脸,只剩一片灰影,只剩在风中飘荡的黑发。投在地上的影子长长的,挺拔,轩昂。
来人正是呼衍揭儿。
呼衍揭儿在禺疆身旁坐下来,似是取笑,又似质问:“大单于,单于庭北撤五百里,你这个当大单于的,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禺疆不语,也不看他,兀自望着波光潋滟的湖水。
冷凉的风吹皱了一湖碧水,碎金荡漾,金光闪闪,四处散溢,晃人的眼。
“你究竟想怎样?别以为不说话,就什么事都没有。”呼衍揭儿愤怒地吼。
“一切都是我的错。”禺疆的嗓音沉重、嘶哑。
呼衍揭儿心头一紧,一月余未见,他好像苍老了几岁。
深雪被掳,对他的打击是最大的,他经受的是何等煎熬?
当呼衍揭儿听闻这个消息时,丝毫不敢相信禺疆攻打赵国、却让深雪身陷月氏,他唯一想做的,便是立刻冲到单于庭,杀了禺疆。
回首已是两三年,深雪仍然盈盈地站在他的心中,占满了他整颗心。
那种刻骨的迷恋、经久不变的情愫,让他痛苦不堪,也让他甜蜜万分。
当初,他想着,娶须卜珑玲为阏氏,或许可以淡化对深雪的痴迷与渴望,尝试接纳另一个女子,尝试着去爱上须卜珑玲。可是,两三年来,枕边人竟然比不上刻在脑中的倩影。他能给予须卜珑玲的,只有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与柔情,他所能完成的,也只是一个草原男人对女人的怜悯与尊重。
说白了,须卜珑玲始终走不进他的心,或者说,他的心中再没有位置容纳她。
禺疆的痛,他感同身受。
禺疆一定恨不得砍了自己,然而,一个多月了,他竟然还这么颓丧、消沉,变成一个废人,难道他就不想救出深雪吗?他到底在想什么?
“谁对谁错,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深雪已经被掳到月氏,不知会遭遇到什么,而你呢?饮酒,昏睡,消沉,逃避,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救深雪回来?”呼衍揭儿恨恨道。
“我不知道。”禺疆幽幽道,仿佛一个忧郁的幽灵。
“你说什么?”呼衍揭儿怒吼。
禺疆仰首,望着那西垂的斜阳。
于他来说,此时的黄昏已不再壮丽,只余萧瑟、苍凉。
他的眉宇刻着一道细痕,仿佛刀锋镌刻一般,“左谷蠡王,假若你想统领单于庭,我可以让出大单于之位,你的本事不在我之下,我们匈奴在你的统领下一定会重整雄风。”
呼衍揭儿震住,完全没有料到,只因一次战败,只因深雪被掳,他就颓丧至此,颓废得连大单于之位都不要了。
怪不得他不管不问单于庭的大小事务,怪不得他会喝酒到醉、醒了接着喝,日复一日,以此麻痹那种钻心的痛……
禺疆拿起酒袋,咕噜咕噜地灌下割喉的烈酒,然后道:“谁都不要打扰我。”
呼衍揭儿的胸中怒火直升,厉目瞪着他,而他却悠闲地饮酒。
短短几日,他已经不复往日大单于的雄风、威严与霸气,变成一个哀伤的男子,身形销骨,容颜憔悴,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眼睛,疲倦、混浊、无神,看不清其他人,更看不清事实。
这便是他的自我折磨。
可是,再如何痛,他也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深雪需要他,需要他的搭救,需要他从战败的阴影中振作起来,整顿骑兵,再现匈奴铁骑的雄风。深雪一定不愿看到他这个孬种的样子,谁也不想看见!
突然,呼衍揭儿站起身,抡起拳头,往他的脸上狠狠打过去。
禺疆毫无防备,挨了一拳,立时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呼衍揭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猛一用劲把他整个人拽起来,握紧了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揍他,下颌,腹部,大腿,凡是能打的地方,都不放过。
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也想打醒他,让他振作一点。
禺疆没有还手,任由着他拳脚相向,有如雨点般砸在自己已经麻木的身上。
他感觉到是血肉之躯的痛,一种久违的畅快淋漓,他笑了,原来,他还能感到痛,只是不知道那颗曾经跳动的心,还会不会痛?
呼衍揭儿见他竟然在笑,顿时,热血上涌,怒火升腾,更猛烈地打他、揍他,往死里打,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塞满了草的包袱。
“爸爸……叔叔不要打爸爸……呜呜呜呜……”
小女孩哭泣的声音,稚嫩的嗓音是那么惊恐、悲伤。
呼衍揭儿惊愕地停手,回首看见须卜珑玲牵着头曼和天瞳站在不远处。
酷似深雪的天瞳,刺痛了他的眼睛;她悲伤哭泣的模样,让他心痛,让他再也打不下去。
头曼挣脱须卜珑玲的手,挥动着小胳膊小腿,疾步奔来,扬起小拳头打呼衍揭儿的腿,激动地叫道:“坏人!坏人!不许打我爸爸!我警告你,再打我爸爸,我一定杀了你!”
呼衍揭儿松手,禺疆跌倒在地,仍然在笑。
头曼头发散乱,拉着父亲的手,轻轻摇着,清秀的脸庞扬起坚定的神色,“爸爸起来……爸爸不要怕,我会保护爸爸,把坏人打跑。”
禺疆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像没有听见儿子的话。
头曼又摇晃着他的手,“爸爸,爸爸怎么了?”
突然,他紧紧抱着儿子,欣慰道:“爸爸不怕,曼儿长大后一定是一个大英雄,比爸爸厉害,也比这个叔叔厉害。”
呼衍揭儿轻蔑地瞪着禺疆,厉声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不会客气,我会统领单于庭,救深雪回来。那时,深雪就是我的女人!”
禺疆抬首,与呼衍揭儿对视。
呼衍揭儿看得出来,他的眼眸变了,有了锐气,有了杀气。
很好,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斗志,翅膀折伤了,总会结疤,总会伤愈。
呼衍揭儿往后走去,看须卜珑玲一眼,抱起嘤嘤哭着的天瞳,拔马回营。
须卜珑玲迟疑片刻,走近禺疆。
曾有一瞬间心动的霸气男子,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躲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丧失了斗志,意志消沉,自我封闭,不允许别人的靠近与窥视。
一时之间,她的心中百般滋味,理解他的消沉,明白他的自责,感动他的深情。
假如,呼衍揭儿如此待她,她死而无憾,只不过……
素白的裙裾随风飞扬,须卜珑玲轻缓道:“大单于对阏氏的深情让人感动,然而,假若阏氏见大单于如此,必定痛心。”
禺疆抬眸看她,复又低头,沉默不语,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辜而害怕。
“大单于好好想想。”她无奈道,拉过头曼,柔声道,“曼儿,咱们回去喝羊肉汤。”
禺疆双眼微眯,看着须卜珑玲带着儿子上马离去,面无表情,眸光如雪。
灿烂的霞光渐渐暗淡,那即将落入黑暗的斜阳,正在长草断肠处。
————
天色将暗,冷意袭人。
西天的璀璨云霞已经化作深灰色的云,迎接着夜幕的降临。
单于庭笼罩在薄雾中,惨淡,萧瑟,让人觉得荒凉。
即使单于庭并不惨淡,却因这不是原先的单于庭,而让所有人无限感喟。
呼衍揭儿站在穹庐大帐前,抱着天瞳。
放眼望去,满目怅然,心中凄凉。
与赵国一战,大败而归,单于庭北撤五百里,漠南匈奴各部单于心惊胆战,对大单于的冲动之举心生不满,纷纷前来单于庭挑衅滋事,并且扬言要禺疆让贤,天地所置匈奴大单于应当是能者居之,而不是丧失大片丰美的草场,不是北撤、逃跑,不是有损匈奴铁骑的雄风。
天瞳看着他,轻眨着灵动若珠的瞳孔,奶声奶气地说道:“叔叔在想什么?你不能打我爸爸了哦,爸爸最喜欢瞳瞳了。”
每次来单于庭,他都会带天瞳玩,天瞳与他很熟悉,很亲昵。
再者,天瞳甫一出生就对他笑,在他怀中很乖巧
长大后,每次见到他,她就像见到老朋友,腻着他,缠着他,连爸爸也不要了,就晓得叔叔是最好的。
呼衍揭儿一笑,故意板起脸孔,问道:“叔叔也很喜欢瞳瞳,瞳瞳不喜欢叔叔吗?”
“嗯……我要想想。”天瞳娥眉轻蹙,歪过头,仿若郑重地想着这个问题。
呼衍揭儿看着她酷似深雪的眉眼,心中异常柔软。
抱着她,他的心中充满了怜爱与疼惜。
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仿佛看得见长大后的天瞳,亭亭玉立,酷似深雪,却有自己傲世的风姿。
天瞳还这么小,他竟然有这种想法,实在罪无可恕。
他故作伤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