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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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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条坐轿车的蛆!〃国民公会代表咬着牙说。

这一下,轮到国民公会代表逞强,主教低声下气了。

主教和颜悦色,接着说:

〃先生,就算是吧。但是请您替我解释解释:我那辆停在树丛后面不远的轿车,我的筵席和我在星期五吃的火鸡,我的二万五千法郎的年俸,我的宫室和我的侍从,那些东西究竟怎样才能证明慈悲不是一种美德,宽厚不是一种为人应尽之道,九三年不是伤天害理的呢?〃

国民公会代表把一只手举上额头,好象要拨开一阵云雾。

〃在回答您的话以前,〃他说,〃我要请您原谅。我刚才失礼了,先生。您是在我家里,您是我的客人。我应当以礼相待。您讨论到我的思想,我只应当批判您的论点就可以了。您的富贵和您的享乐,在辩论当中,我固然可以用来作为反击您的利器,但究竟有伤忠厚,不如不用。我一定不再提那些事了。〃

〃我对您很感谢。〃主教说。

G.接着说:

〃让我们回到您刚才向我要求解释的方面去吧。我们刚才谈到什么地方了?您刚才说的是……您说九三年伤天害理吗?〃

〃伤天害理,是的,〃主教说,〃您对马拉②朝着断头台鼓掌有怎样一种看法?〃

①这一句原文为拉丁文〃Vermissum〃。

②马拉(Marat,1743…1793),法国政论家,雅各宾派领袖之一,罗伯斯庇尔的忠实战友,群众称他为〃人民之友〃。

〃您对博须埃①在残害新教徒时高唱圣诗,又是怎样想的呢?〃

那种回答是坚劲的,直指目标,锐如利剑。主教为之一惊,他绝想不出一句回驳的话,但是那样提到博须埃,使他感到大不痛快。极高明的人也有他们的偶像,有时还会由于别人不尊重逻辑而隐痛在心。

国民公会代表开始喘气了,他本来已经气力不济,加以临终时呼吸阻塞,说话的声音便成了若断若续的了,可是他的眼睛表现出他的神志还是完全清醒的。

他继续说:

〃让我们再胡乱谈几句,我很乐意。那次的革命,总的说来,是获得了人类的广泛赞扬的,只可惜九三年成了一种口实。您认为那是伤天害理的一年,但就整个专制政体来说呢,先生?卡里埃②是个匪徒;但是您又怎样称呼蒙特维尔③呢?富基埃-泰维尔④是个无赖;但是您对拉莫瓦尼翁-巴维尔⑤有什么见解呢?马亚尔⑥罪大恶极,但请问索尔-达瓦纳⑦呢,杜善伯伯⑧横蛮凶狠,但对勒泰利埃神甫⑨,您又加上怎样的评语呢?茹尔丹屠夫⑩是个魔怪,但是还比不上卢夫瓦⑾侯爷。先生呀,先生,我为大公主和王后玛丽·安东尼特叫屈,但是我也为那个信仰新教的穷妇人叫屈,那穷妇人在一六八五年大路易当国的时候,先生呀,正在给她孩子喂奶,却被人家捆在一个木桩上,上身一丝不挂,孩子被放在一旁;她乳中充满乳汁,心中充满怆痛;那孩子,饥饿不堪,脸色惨白,瞧着母亲的乳,有气无力地哭个不停;刽子手却对那做母亲和乳娘的妇人说:'改邪归正!'要她在她孩子的死亡和她信心的死亡中任择一种。教一个做母亲的人受那种眼睁睁的生离死别的苦痛,您觉得有什么可说的吗?先生,请记住这一点,法国革命自有它的理论根据。它的愤怒在未来的岁月中会被人谅解的。它的成果便是一个改进了的世界。从它的极猛烈的鞭挞中产生出一种对人类的爱抚。我得少说话,我不再开口了,我的理由太充足。况且我快断气了。〃

①博须埃(Bossuet,1627…1704),法国天主教的护卫者,是最有声望的主教之一。

②卡里埃(Carrier,1756…1794),国民公会代表,一七九四年上断头台。

③蒙特维尔(Montrevel),十七世纪末法国朗格多克地区新教徒的迫害者。

④富基埃-泰维尔(ForguierCTinville),法国十八世纪末革命法庭的起诉人,恐怖时期尤为有名,后被处死。

⑤拉莫瓦尼翁-巴维尔(LamoignonCBaville,1648…1724),法国朗格多克地区总督,一六八五年无情镇压新教徒。

⑥马亚尔(StanislasMaillard),以执行一七九二年九月的大屠杀而闻名于世。

⑦索尔-达瓦纳(SaulxCTavannes),达瓦纳的贵族,一五七二年巴托罗缪屠杀案的唆使者之一。

⑧杜善伯伯(lepèreDuchène),原是笑剧中一个普通人的形象,后来成了平民的通称。

⑨勒泰利埃神甫(lepèreLetellier,1643…1719),耶稣会教士,路易十四的忏悔神甫,曾使路易十四毁坏王家港。

⑩马蒂厄·儒弗(MathieuJouve,1749…1794),一七九一年法国阿维尼翁大屠杀的组织者,后获得屠夫茹尔丹的称号。

⑾卢夫瓦(Louvois,1641…1691),路易十四的军事大臣,曾劫掠巴拉丁那(今西德法尔茨)。

随后这位国民公会代表的眼睛不再望着主教,他只用这样的几句话来结束他的思想:

〃是呀,进步的暴力便叫做革命。暴力过去以后,人们就认识到这一点:人类受到了呵斥,但是前进了。

国民公会代表未尝不知道他刚才已把主教心中的壁垒接二连三地夺过来了,可是还留下一处,那一处是卞福汝主教防卫力量的最后源泉,卞福汝主教说了这样一句话,几乎把舌战开始时的激烈态度又全流露出来了:

〃进步应当信仰上帝。善不能由背弃宗教的人来体现,无神论者是人类的恶劣的带路人。〃

那个年迈的人民代表没有回答。他发了一阵抖,望着天,眼睛里慢慢泌出一眶眼泪,眶满以后,那眼泪便沿着他青灰的面颊流了下来,他低微地对自己说,几乎语不成声,目光迷失在穹苍里:

〃呵你!呵理想的境界!惟有你是存在的!〃

主教受到一种无可言喻的感动。

一阵沉寂过后,那老人翘起一个指头,指着天说:

〃无极是存在的。它就在那里。如果无极之中没有我,我就是它的止境;它也不成其为无极了;换句话说,它就是不存在的了。因此它必然有一个我。无极中的这个我,便是上帝。〃

那垂死的人说了最后几句话,声音爽朗,还带着灵魂离开肉体时那种至乐的颤动,好象他望见了一个什么人似的。语声歇了过后,他的眼睛也合上了。一时的兴奋已使他精力涸竭。他剩下的几个钟头,显然已在顷刻之中耗尽了。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已使他接近了那位生死的主宰。最紧要的时刻到了。

主教懂得,时间紧迫,他原是以神甫身份来到此地的,他从极端的冷淡一步步地进入了极端的冲动,他望着那双闭了的眼睛,他抓住那只枯皱冰冷的手,弯下腰去向那临终的人说:

〃这个时刻是上帝的时刻了。如果我们只这样白白地聚首一场,您不觉得遗憾吗?〃

国民公会代表重又张开眼睛。眉宇间呈现出一种严肃而阴郁的神情。

〃主教先生,〃他说,说得很慢,那不单是由于气力不济,还多半由于他心灵的高傲,〃我在深思力学和观察当中度过了这一生。我六十岁的时候祖国号召我去管理国家事务。我服从了。当时有许多积弊,我进行了斗争;有暴政,我消除了暴政;有人权和法则,我都公布了,也进行了宣传。国土被侵犯,我保卫了国土:法兰西受到威胁,我献出我的热血。我从前并不阔气,现在也没有钱。我曾是政府领导人之一,当时在国库的地窖里堆满了现金,墙头受不住金银的压力,随时可以坍塌,以致非用支柱撑住不可,我却在枯树街吃二十二个苏一顿的饭。我帮助了受压迫的人,医治了人们的痛苦。我撕毁了祭坛上的布毯,那是真的,不过是为了裹祖国的创伤。我始终维护人类走向光明的步伐,有时也反抗过那种无情的进步。有机会,我也保护过我自己的对手,就是说,你们这些人。在佛兰德的比特罕地方,正在墨洛温王朝①夏宫的旧址上,有一座乌尔班派的寺院,就是波里尔的圣克雷修道院,那是我在一七九三年救出来的。我尽过我力所能及的职责,我行过我所能行的善事。此后我却被人驱逐,搜捕,通缉,迫害,诬蔑,讥诮,侮辱,诅骂,剥夺了公民权。多年以来,我白发苍苍,只觉得有许多人自以为有权轻视我,那些愚昧可怜的群众认为我面目可憎。我并不恨人,却乐于避开别人的恨。现在,我八十六岁了,快死了。您还来问我什么呢?〃

〃我来为您祝福。〃主教说。

①墨洛温(Mérovée),法国第一个王朝,从五世纪中叶到八世纪中叶。

他跪了下来。

等到主教抬起头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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