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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栗王冷笑,“你不用在我们面前装腔,父皇当年就想扶你,你图安生。如今都这种局面了,你还要图安生?”
兰王一哂:“图安生怎么了?我看子晟当朝,也挺好啊。”
“挺好?叫我看是禽兽不如!你看看父皇,挺好么?他老人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为人子的一点想法都没有?还有二哥、四哥,现在轮到邯翊了——”
“诶、诶!有一件事说一件事,邯翊的事是那孩子自己的事,顶多算给子晟三成。”
“是一件事!”很久不说话的朱王沉声道,“子晟的为人你我不清楚么?他顾过什么骨肉叔侄?邯翊是孤儿,是四弟唯一的血脉,自然咱们应该照应。更何况,照我看,连我们都算上,底下这些人里面,他最是块材料!”
“好好好,”兰王无奈地,“就算他是块材料吧,与我何干?”
栗王怫然不悦,端起脸色,还要再辩,见朱王抛过一个眼色来,便忍住了。
朱王举杯相邀:“咱们兄弟难得聚——聚一回少一回喽!来来,喝酒、喝酒!”
栗王、兰王相随举杯。毕竟是手足兄弟,虽然各怀心事,然而杯酒言欢,几句话便说到了一处。
直谈到了天色透黑,两人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朱王忽然回身,正色道:“禺强,你不要忘记,你也姓姬,你也是我天家之子!”
兰王神色一变,却终于没有说什么。
等送走两人,兰王退入内室,摒绝侍从,将门仔细地拴好,然后从床底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只极其精致的小木箱。兰王由贴身处,摸出一把小钥匙,将木箱打开。
里面是一道诏书。兰王无需拿出来细看,虽然只看过一遍,里面的内容他一字一字都记得很清楚,就如同十年之前——帝懋五十二年的初春,天帝将诏书交给他时的神情。
“如今东乱又起,我老了,精力不济,不得不将事情都交给子晟。”
天帝的声音很低沉,然而在兰王听来,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像是带着几分凄凉。
于是,兰王安慰道:“东乱不足为大虑,父皇放心交给子晟就是。”
“东乱是不足为虑……”天帝踌躇着没有说下去,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
兰王心底一凉,迟疑道:“不至于吧?我看子晟虽然有时候手段太狠,可是这样的事情,他未必敢做。”
天帝已干瘪的嘴角微微一咧,露出令人心悸的苦笑:“我看过多少人了,不会看错的。”
兰王犹不肯信:“天下早晚是他的,他急什么呢?”
“可他不这么想。一天不真正拿到手,他就一天不能安心,那孩子就是这样的人。”
“那么,”兰王脱口而出:“父皇索性给了他,让他安心就是?”
“禺强!”天帝的脸色变得严厉了,“他如果是这样的人,我又怎能把姬家江山交给他!”
兰王怔了怔,垂首不语。
“禺强,这里有一份诏书,你拿去看。”
兰王接过来,展开只看一眼,便脸色大变。
“如果东乱平定之后,他肯安分守己,拣一个适当的时机,我便传位于他。但如果他不肯,禺强!”天帝加重了语气:“你一定要有所决断!”
“儿臣……”兰王觉得接过的是一个承担不起的责任,于是双手捧起诏书,做了个奉还的姿态:“儿臣的性情,父皇最清楚,儿臣怕是做不来!”
天帝急促地说:“做不来你也只好做!”
然后,他又长叹了一声:“如果可能,我也宁愿自己做,而不是硬推给你。只是,只是有过承桓一个,就够了,我老了……”
天帝双眉一垂,那副黯然神伤的耄耋之态,凄恻万状。
良久,他轻轻地说:“禺强,接旨吧。”
“是。”
兰王终于跪下来叩首。
“唉……”天帝望着他,感慨不已,“禺强,实在难为你!但,你不得不如此,谁叫你也姓姬?谁叫你也是天家之子!”
天家之子。
这四个字的滋味,真是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能品得出来。
睹物思怀的兰王慢慢又合上了箱盖。天意,他将手按在箱子上,本想自欺欺人地忘掉这回事情,谁知道情势仍旧会走到这一步,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收好了东西,兰王将房门打开,稳稳地吩咐:“猴儿,明日文乌来贺,悄悄地引他来见我!”
第十五章
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早,刚过正月十五,便已风和日暖,冰雪消融,宫中的女子纷纷换上了飘逸婀娜的春衫。
青衣想起在自己的家乡,这时节上山拾柴,会拣到鲜嫩的蘑菇,偶尔还能挖到一两根嫩笋。
然而,在这宫中走来走去,到处只见深灰的宫墙,只有偶然探出墙头的树枝,冒出的几点新绿,才让人感到一线生机。
在宫里住得久了,有时会看到些老宫人,连头发都白了,不免心惊。他们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住这么久呢?难道自己以后也会和他们一样,瞪着一双死鱼般麻木的眼睛,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青衣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她还是一个宫女,宫中的人却都知道她是白帝最宠爱的女人。
可是帝王的宠爱就像风一样变幻莫测,此刻还环绕着自己,也许下一刻就头也不回地转向了。何况现在她已经知道那个叫青梅的女子是谁,心里便不免悒悒,白帝宠爱的,是那女子的影子吧?
也许她不该像送她进宫的那个人教的那样,拒绝白帝的册封。虽然那些空有名分,却得不到宠幸的女子,也一样可怜,但是她们至少能保住一点富贵。
拐过一条街,远远地望见青王瘦削而挺拔的身影。
青衣停下来,悄悄地看了一会。他可真是个英俊的男人,她想着,不觉有点脸红。
她走过去,深深一福:“青王。”
邯翊微微侧开了身子,“青衣姑娘,何必多礼?”
内侍们都不在跟前,邯翊用极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如今是王爷的人,不比从前在颜大娘那里的时候。以后见了我,不要这样子了。”
青衣便不言语。
默然片刻,邯翊又低声问:“王爷这几日说过什么要紧的话没有?”
青衣说:“王爷心里,还是想着青王。”
邯翊目光闪动,“你怎么知道的?”
青衣将那天在殿台上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邯翊听完,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青衣有点失望,她问:“你不高兴么?”
邯翊默然不语。过了会,他说:“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有些事情别插手得太深。王爷现在是不提防你,不然的话,他不是你能动上心眼的人。”
青衣觉得这话刺耳,便负气地说:“好,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了。”
他笑笑,“何必如此?我也是为了你好。”
青衣便又高兴了,抬头看看他,他却看着远处,脸上神情有些奇怪。
她回头望去,正见大公主瑶英的身影,消失在宫墙的一角。
“那,你还要我做什么事?”她有点幽怨,可是他那时只是跟她说,要她帮他,她便答应了,他却是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的,所以这也怪不到他。
邯翊想了想,问:“你知道匡郢么?”
青衣点点头,说:“知道。”
“你替我留意一点,他跟王爷都说些什么。”
青衣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邯翊迟疑了一下,又说:“我们这样也不方便,以后你有什么话,告诉六福好了。”
他们这样交谈的时候,六福一动不动地远远站着,像个木头人。
青衣看看他,又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也没别的了。好好跟着他吧,他待你,一定会很好。”
邯翊说完,转身走了。
青衣僵立了很久,呆呆地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良久,一阵风吹到脸上,感觉微微的凉意,她才惊醒过来。掏出手绢拭去脸上的泪痕,然而换上平静的神情,从容地回身向乾安殿走去。
二月,白帝终于颁诏,命青王邯翊入值辅相。
已经拖了月余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朝臣们也未有多少意外,只有匡郢那一方的人,微感失意。
可是入中枢的青王,却仿佛突然转了性,全不像以前做大公子时凡事出头,有主张的时候少、随声附和的时候多。陆敏毓虽然有心一争长短,然而手段上毕竟逊了一筹,常常落在下风。因此朝中又是匡郢一系比较得意了。
春天里,白帝不知怎么起意,想起了先储帝承桓。当初先储下葬凡界羽山,并不曾树碑,二十多年过去,自然已经找不到。白帝便在东豫为先储修一座衣冠冢,算是让他重新葬入皇陵。这件事着落在邯翊身上,专心于此,更少理会朝务。
于是,朝中便显得异常平静。
日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