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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可现在我怎么也回忆不起那个乞丐有何特征?可是,他们却准确地记住了我,并且在当天就回报于我,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啊!
雕天下 三(2)
独臂人很快就回来了,他递给高石美一个新鲜的大红薯,这正是高石美幻想中的食物,又脆又甜,被他异常珍惜地吞吃完了。之后,高石美沉沉地睡了一觉。半夜醒来,再也无法入眠。独臂人也醒了,他主动靠近高石美,与高石美聊天。他问高石美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一个人来个旧城干什么?高石美一一作了回答。当独臂人知道高石美是尼郎镇的人时,他连声叫好,对他说:“兄弟,你不知道吗?我们个旧锡矿有个老板,名叫赵天爵,也是尼郎镇的人,你应该去找他,他待弟兄们可好啦。”
第二天一早,高石美按照独臂人所指的路线,沿着一条勉强可以通行的小路,来到一座矿山上。高石美进入一个深壑,三面都是巨大的层层叠叠的岩石,脚下全是死灰色的石头,如同废墟一般。他走在上面,碎石不时滑动,几次差点儿跌倒。几经周折,高石美在一个破烂得不能再破烂的茅屋里,见到了赵天爵。他一点也不像个老板,个头高高的,脸面清瘦,目光慈祥。一听高石美是尼郎镇的人,就问你父亲是谁?高石美说是高应楷。赵天爵连说知道知道。随后,赵天爵同意收留他。赵天爵对他说:“小兄弟,实话告诉你,我已在个旧搞尖子(挖矿石) 18 年了。我办厂之初,收入足以维持开支,接着连年亏空,几次回尼郎镇卖田典房,以偿欠债,因此与老婆的关系闹翻了,从此断绝往来。现在我已负债累累,难以偿还,不知还能勉强支撑多久?如果再挖不到富矿,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高石美暗暗发誓,一定要为赵老板挖到富矿。像这样好的老板,一定与富矿有缘,只是时辰未到。
赵天爵向高石美交代几句之后,发给他一顶土锅毡帽、一套白色土布的短衣短裤、一根拄手和一块刮汗片。然后吩咐别人带他下硐,下硐的目的当然是去背塃(矿石)。赵天爵的“厂尖”是一个老硐,“窝路”(坑道)非常复杂,又长又窄,大约有三千多步。高石美把两个塃包(一种粗布袋)挎在脖子上,像老鼠钻洞,低着头,弯着腰,手脚并用地爬进去。整条“窝路”很曲折,高石美一进槽门(硐门),就是 “摆夷梯”(陡梯)、“吊井”(由上直下的地段)、“钻天”(由下直上的地段),紧接着是许多过去挖过塃的大大小小的“闹塘”(采过的矿坑)。硐里通风不好,空气污浊,几十个弟兄出出进进,一人一盏煤石灯照明,烟熏火烤,呼吸困难,喘息声在十几步之外就能听到。沿“窝路” 背塃出来的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发出“宽——宽——宽”的声音(意思是叫进硐的人让路)。在“窝路”稍宽的或有 “闹塘”的地方,经常有人停下脚步,用刮汗片刮刮头上和身上的汗腻,但没有一个人敢坐下去休息,大家都怕落后于别人,完不成背塃任务。高石美第一次背塃出来,眼睛难以睁开,一见光就流泪。鼻孔里塞满了污垢,用手指一掏,掏出了一层层厚厚的烟灰。尽管如此,他的心情仍然很痛快。
但是,几天之后,高石美就遇上了不幸的事,硐子塌方。当时,高石美刚跑到一个废窝路(狭窄的坑道),还没喘过气来,就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紧接着他就不存在了……时间也不存在了……白天黑夜也不存在了……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当他感到自己又回来的时候,脸上湿浸浸,骨头在发凉。任凭他把眼睛睁大,再睁大,仍然什么也看不见。高石美把耳朵里的沙土掏了又掏,还是听不到什么声息。他忘了自己曾经干过什么,也记不起这是在硐中还是在伙房(砂丁的住房)里。说是梦吧,四肢却疼痛难忍,脚手所碰到的地方又硬又凉,背脊和头部好像枕在有棱有角的大石头上。高石美挪动挪动双手,想把身体支撑起来,但感到身体特别沉重,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经过一番挣扎,他的手臂已能自由活动了。他试着用手一摸,原来是厚厚的一层碎石和泥土。至此他才明白自己是身处硐中,遇到塌顶,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泥石大被。幸亏头和手没有被埋住,不然,早就见阎王去了。他急忙从泥石堆中挣扎出来,虽然挣得浑身冒汗,骨胳叽叽发痛,但总算把身子从泥石中挣脱出来。当他移动双手刚想爬动的时候,左手突然碰到一小个半圆形的硬家伙和一包软绵绵的东西。他捡起来,用手一捏,再把它放到鼻尖嗅一嗅,有股清香的火草味儿。他知道,这是自己打火用的火链和艾草。再摸摸麻布衣兜,火石还藏在里面。
雕天下 三(3)
现在,高石美回想起来了,那天,当他点燃柴禾、烧爆巨石之后,他刚把火链和艾草装入衣兜中,接者,硐顶就塌了。经过一番天塌地陷的折腾,它们仍在高石美手中,真是个奇迹。眼下这正是高石美唯一的生存武器。在这地狱一般的黑硐里,没有火,只有死路一条。高石美连忙向四周摸索,想模点什么可燃火的东西。终于摸到了几根长短不一的柴棒。高石美抓起一块大石头,用力把柴棒的一头敲烂成丝,然后用火链打火,再把艾草点燃,先是一个小火星,接着高石美用嘴不停地吹它,让它生出火苗,最终把柴棒的一头点燃。于是,高石美举着火把,拖着疼痛的双腿,开始寻找出去的路径……可是,当高石美把窝路的四面都仔细察看之后,他绝望了。天呀!原来,这个即将报废的窝路,是个独迎头(坑内的采矿工作面)——前面出不去,后面又被几块坍塌下来的大岩石堵死。他拼命呼叫,没有任何回音。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了。假如他想活命,只能全靠自己。高石美用脚去登那些大石头,它们丝纹不动。高石美用手搬,用柴棒撬,都无济于事。那些大石头就像生根一样,至多微微有点儿回声。他明白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干脆斜躺在地上,回想自己的父亲、圆泰师傅和自己的木雕格子门。当他们的容貌、声音、气息越来越清晰的时候,硐内的空气却越来越稀薄,憋得高石美心慌头胀。眼看手中的火把快燃到了尽头,他感到又饿又渴,口干舌燥,四肢无力。他明白自己的生命也正像这火把一样,奄奄一息了……他绝望了,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高石美的手一松,火把掉到了地上,瞬间他就被黑暗吞噬了。
“叽叽叽——吱吱吱——”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脚上有点痒酥酥的?好像有个小动物正在高石美脚下小心翼翼地活动?紧接着又感到一点微微的热气向他脸上喷来。他用手一抓,手里明显感觉到毛绒绒的,还有几分滑腻,分明是一个与拳头一样大小的动物,它正在挣扎,爪子乱抓。他着实吓了一跳,把它抛开,连忙缩手。过了好一会,他才哆哆嗦嗦地摸出火链、火石和艾草,再一次点燃了火把。他看见一只栗红色的小耗子正抬起前脚,坐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大石头上,“叽叽叽,吱吱吱”地向他说话。一种本能的厌恶使他猛地抓起一个石头,正想狠狠地掷过去,但那个栗红色的小东西却不见了。之后,很长很长时间,都不见它出现。随着火把的燃尽,一切又陷入黑暗和寂静之中。他的眼前总是出现悲惨情景的幻觉,并伴随着一阵阵窒息的发烧,他的心已跳得异常微弱。死神正在向他走来,一股充满怪异气味的唾液在他嘴里形成,他把它们啐向小耗子的方向。然后像死人一般,往后一倒,张开大嘴,让灵魂从中飞出来,心脏也似乎在这时停止了跳动。他祈求上苍,让我的灵魂进入天堂吧!
突然,前面不远处,又响起了“叽叽,吱吱”的叫声,好像在急迫地呼唤高石美。我还没死,我还没死,进硐前我还感到一切都那么美好,现在我又有什么理由死去?小耗子似乎猜透了高石美的心意,欢快地在他前面又唱又跳。高石美从身边模出一根柴棍,再次用火链火石把它点燃。真奇怪,他看到在十几步远的地方,那个小东西正坐直身子,向他招手。他举着火把走过去,而那栗红色的小东西却向前跑开了。他停下来,小耗子也就停下来。他一抬脚,小耗子又转身向前跑。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既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开始觉得小耗子很可爱,就像某个故事中的小精灵。当他走到一根又粗又长的棚子(坑内用以支撑硐子的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