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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物、来往行人微沾污迹的印象清洗得一干二净。可随着雾气的加深,天空、树木再次受到沾污,一瞬之间,竟全然不见踪影,地面上则仅有如拖船上的人群牵挽着行而行。卑弥子和雉子彦不约而同地开亮了车灯。我们的车只在令人觉得特别阴暗闭塞的背街上奔驰,从此时起,雉子彦的摩托车和我们的汽车并行驾驶也有些危险了。
“那么,我们怎么办。犀吉君?”骑在摩托车上的人把他那像墨黑的虫子脑袋那样的脸转向我们,大声地问。犀吉没直接回答他。
“我们倒像有钱人家的孩子,兜里只装着几个硬币哩。我真想招待你吃顿晚饭呵!”他试探地担着心注视我,这么说。“由我来作东吧。可我总想上你的住处看看啊,是否买些食物、酒类上你那儿去?”我说时带着几分狼狈相。原因是在我的想象中,这些睡眠不足,满身尘土的家伙和我自己(我也一样,因为喝了隔夜酒,这天连胡子也没刮。卑弥子哪个口袋里都没带化妆品,因而变成黑色小鲤鱼那样的脸相。唯有髭须不多的犀吉,却显得格外的神气十足,这才有气力提着那白色皮箱轻轻巧巧到处转悠,还能去盗窃汽车。)眼睛净瞄着哪家豪华型料理店的餐桌。只须我开口邀他上餐馆,犀吉立刻会响应,不是去德国大餐馆,定然是帝国大饭店吧。由此看来,我的疑虑也是不为无故的吧。只是我自己头脑中如此这般的思想活动,若是让犀吉一眼看穿,怕的是又要嘲弄我是什么小资产阶级的劣根性啦,或是来自自我欺骗的一种心理状态啦等等了。
“那好,就这么办。”犀吉略一沉吟,便欣然同意。我感到自己脸颊血往上涌。“去新宿,买鸡,买鱼,还得买酒哩。”
接着,犀吉朝着摩托车上的青年再一次大声喊叫。
“就在我家开个宴会。雉子彦你也要来的吧??”
“要去客户家兜上一圈哩。这就是工作,实在不好办呵!”雉子彦高声叫嚷,随即加快速度,(时速定有八十公里)像一头长毛狮子狗疾驰而去,身后刮阵黑色的旋风。我们若无其事地叹息着,直驶新宿,采办食品。
记得那些一味厌恶斋木犀吉为人的人,总在责难他,说他是自我中心,独善其身,像个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对自己以外的事物全然不关心。实际上,也有这样的情况比如,他自己一周前刚结了婚,却蛮不讲理地硬要制止我结婚。若把这说成是自我中心,独善其身,恐怕也未尝不可吧。可犀吉自有犀吉的逻辑。若是一味指责他全不管别人的事,无疑是不妥的。而且,他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即像个孤单寂寞的小孩那样,他唯恐怕我结了婚,会筑起一个把他和卑弥子排斥在外的窝,从而执著地反对我结婚。这一类的自我中心性格也有时可以称之为亲切或者坦白。
一旦进入了新宿百货店的食品部,那晚上聚餐的筹备工作确实成了斋木犀吉独擅胜场的机会。我嘛,根本不在话下,就连卑弥子也没有置喙的余地。我只能抱起购物袋,跟在犀吉屁股后头转,卑弥子则顺手偷了柠檬几个、巧克力若干、大蒜一把之后,自顾自跑回大众车,打着瞌睡等我们。是否要以说她有小偷小摸的小毛病呢?确实,你看他,为了挽救犀吉的盗车,自己也去偷窃水果和点心啦,而且,这好像是她生来的日常习惯似的,又干净又利索,如人饮水,毫没冒什么偷盗的危险,由于此,看来我们就不必为她辩护了吧。只是,以上云云,是根据作者的感觉和当时的气氛所说的话,面对卑弥子而言,怎么样也安不上什么盗癖之类的言词……
斋木犀吉采办起食品来真是入了迷。他一下到地下室食品部的这瞬间,就像禁欲者误入了回教国的闺阁,为食品(裸露的肌肤上涂上油脂晶晶发光的美女们)的热气搞得晕头转向,眼花缭乱,差一些立脚不牢。而后,等到犀吉好容易站稳了脚跟,他随即露出像老鹰似的可怕的眼神,大步在食品的货架间穿引,信手拿来随便采买,数量既多,价钱也选最高的。搞得食品部的主任把斋木犀吉误认为是珠穆琅玛峰登山队的粮秣补给员一类人物。总之是,我紧跟在他的身后整条沉甸甸的里脊肉、烧鸡(光这就是五只!)、莴苣、蘑菇罐头、半熏制大马哈鱼、各式干酪,外加葡萄酒、威士忌,不一而足,还有许多想不起记不清的食品都让我抱着挟着。我在自动记录器前付出的金额,除酒类饮料另行计算外,超过了一万日元,由于我看出斋木犀吉现正处于慢性饥饿的残余影响之中,对他在食品上如此的浪费也便宽容大度了。他谈情说爱的旅馆费、筹备结婚的开支,早已把自己的积蓄花得精光,这样,他那原来的美食家的真面目只得在某个阴暗旮旯里藏身了。这一想,我再重新端祥那犀吉,他不再有二重下巴了,我当然感到,在食品货柜里发出诱人味道的空气中,犀吉稍有过分的坦率,在他和我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我把这些食品堆上大众车,而后,当犀吉把瓶装酒小心翼翼地稳稳当当放进车座的一角时,我又折回店里,特意为犀吉买了一罐全菲力克烟。我当然也该坦率地对他表示一下友情的。等到卑弥子从假寐中醒来,就像回归山寨的山贼,向我们炫耀满口袋的偷来之物,得意非凡。她特别起劲地自诩要为我们买回的鸡,做一种世间无双的沙司,这样,她方才偷得的柠檬和大蒜可就大派用场了。就是这么一种局面。说到卑弥子的辞令,若和犀吉的饶舌相比,倒也毫不逊色。“我读过一本写斯大林事儿的书。这书的英国人作者把斯大林写成了一个有偏执狂的杀人者,他在本书的注解里特别写到斯大林曾说,没有比加上鲁吉亚沙司的鸡子更美味的鸡子了。看来是因为那种沙司是由大蒜、柠檬再加上苏联格鲁吉亚特产的某种原料调制而成!所谓某种原料也许是俄国风味的荷兰芹叶子哇,今晚上,你们可以尝到用最近似于那种格鲁吉亚风味的沙司作调料的鸡子罗。这儿是东京,如若你考虑到这儿并非格鲁吉亚地方的话,那么,今晚上的鸡子当然是东京最最上等的美味了啊。”
我发觉卑弥子长期以来也在过着一种半饥俄的生活。从而,借着浇上格鲁吉亚式沙司的鸡子的话,曲折地表示对食物的渴望,虽比不得犀吉那样显山露水,可我想毕竟她是年轻姑娘,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我对于她,也和犀吉一样,自然优于宽容了。原来我,自开始写小说以来,心理上的管道像易于上锈积垢的自来水管,愈来愈变窄变小,从而在这次竟发现自己并不是什么斗筲小人,心里便觉得十分宽慰。再则那犀吉和卑弥子的狂势,又刺激起我的食欲。原来我自从患了多疑症,似乎有些胃扩张,只须稍稍感到空腹,也便惶惶不安,因此当我一点点接近那斋木犀吉公寓里的晚餐,便越来越觉得奋发昂扬。至少是,在我一天天无法排遣的孤独感的蜈蚣触手难以企及的高处,如今竟能和两个兴高采烈的友人,一起坐着舒适的德国制甲虫型汽车奔向晚会场所。而且,虽说是寻常闲谈,可当我一想象到柠檬、大蒜调制的格鲁吉亚沙司,不由得像幼小时那样天真地满口生津。
由卑弥子驾车,我们终于到达斋木犀吉的公寓。正好那公寓座落在本乡的大学校后面,而且也是我大学里一位友人所住的公寓。我正想把这点告诉卑弥子和犀吉,不想卑弥子已抢先叫了起来:
“犀吉君报考后考上了你毕业的那所大学的哟。随后租定了这套公寓,谁知一年级生规定要去涩谷那边就读,他懒得去,也就退了学。一定有个人原来落榜没取后来递补入学的,犀吉君这次算干了一件像人样的好事哩。”
我用责难的眼光凝视着犀吉,犀吉讲了如下的讨厌事。“在那段时间里,学生中间钻进了像间谍那样的人哩。我讨厌和这伙人搞在一起。而且,我对权威主义毫没有兴趣啊。”
我和犀吉拿起皮箱、酒和食品,在公寓前下了车。挨了饿的小狗含恨地睨视着我们。可却没狂吠,只像芭蕾舞演员那样,蹦蹦蹦或远或近地不断弹跳。卑弥子这一回又自告奋勇去抛大众车。于是,决定由我和犀吉先进入公寓,准备饭菜。关于他的公寓,据犀吉介绍:
“每当我回到这公寓自己的房间里,我的心情有如一下钻进梦中巨大的母亲子宫内,既忐忑不安,又感到温暖。想来你不曾住过这种阴暗、古怪、不稳当、易摇晃、又潮湿、又有来历不明的酸臭味的老式公寓吧?这时,你定然会心里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