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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你这傻瓜!”那大声嚷嚷的人说道,接着,他又耳语般地低声说了一句,“你以为我是当真的?如果让我平安上了岸,我连一根灯芯草做的小蜡烛也不会给他。”
另一些人却直挺挺地躺着向大海祈祷。
“啊,大慈大悲的大海哟!啊,宽宏大量的大海哟!啊,丰饶的大海哟!啊,美丽的大海哟!行行好吧!发发慈悲吧!在这危险的时刻保佑我们吧!”
还有一些人每当这条倒霉的船颠簸得更猛的时候,便出于一种单纯的动物的恐怖感而恸哭呻吟。此刻,这条船在狂涛巨澜的手心上只像一个被随意摆弄的玩物。
一位出身卑微的罗马妇女把孩子抱在她半裸的胸前,在那伙恸哭的人群当中安静地坐着。她面如死灰,眼神却很安详,有时嘴唇微动着默默祈祷。但她既不哭泣也不悲叹,也不和神灵做交易。每当这船看来真要下沉时,长胡子的人们都尖叫着,她却只是吻吻她的孩子。她就这样耐心地坐着,在鬼门关前还给孩子喂奶,因为凭什么他该失去她可以给他的欢乐呢?难道就因为死难临头吗?唉,我真相信,在这些中世纪的人们当中正坐着一位古代的圣贤。历史虽已过去六百年,但她血管里古罗马的血液却并未受到污染。尽管她也许没有听到过有关罗马民族的天性的介绍,但正是这一民族的天性教会了她要死得体面。
一位身材高大的修士站在船尾,双脚叉开,看上去就像是罗得岛上阿波罗神的巨型雕像。与其说他蔑视这包围着他的危险,倒不如说他对这一危险根本视而不见。他朗诵着赞美诗中的诗句,声音响亮而坚定。他号召乘客们向他忏悔。有一些人跪着向他忏悔。他听了他们的忏悔,把双手放在他们身上,赦了他们的罪,仿佛他是在一间舒适的圣器收藏室里,而不是在一条即将沉没的船上。出于一种使得动摇者总想依傍坚定者的人的本能,杰勒德越来越向他靠拢。说实在的,英雄们以寡敌众的勇气,在这高大的修士面前,在他那更为伟大的沉着镇定面前,也会黯然失色。这样说来,甚至此时此地,我们也总算找到了两个能保持我们种族的体面的人:一位妇女,身体柔弱,但有英雄气概;一个修士,经受过宗教的锻炼,能在尘世的恐怖面前毫无惧色。
水手们看到帆已被风刮跑,便索性在高于船舷一英尺的地方把无用的桅杆砍倒,接着它便连同剩下的索具一起掉进了海里。这似乎使船稍稍轻松了一点。
现在船身却由于失去了帆的推动,已无法赶在浪头前继续行进。海浪一再冲击着它的尾部。人们感到似乎并非海水,而是一整座石山在进行着这一系列的冲击。
船长离开了舵位,面色惨白得像死人似的来到船的中央。“减轻载重,”他喊道,“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海里去。要不然我们在搁浅之前就会下沉,就会失去仅有的一线活命的希望!”在水手们执行这命令的时候,面色惨白的船长被一群面色惨白的人围着。他们要求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可以想象,这位船长的讲话是和处在同样危险中的英国船长完全不一样的。“朋友们,”他说道,“昨天夜里,当一切都还很顺利的时候——唉,真是太顺利了——忽然有团火球贴近船身飞来。如果飞来的火球是一对,这是好运,是吉兆;在这次航行中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不会沉船。我们水手管这两个火球叫卡斯托和波腊克斯。但是,如果卡斯托来了而波腊克斯没来,或者波腊克斯来了而卡斯托没来,那这船肯定是在劫难逃。因此,请你们像真正的基督徒那样,准备迎接死亡吧!”
听到这些话,船上的人一个个都恸哭失声。
有人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们得准备多久来迎接死亡。船长回答说:“船也许能坚持半个钟头,也许坚持不了,但更久是不可能的,因为船已经像只筛子那样漏得很厉害。伙伴们,快动手减轻船的载重吧!”
可怜的乘客们不管见到甲板上有什么东西都一把抓住扔往海中。这时,他们抓住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但有一个晕船的老人躺在上面。他们从他身子底下把袋子拖了出来。袋子里嘎啦嘎啦直响,有两个人把它拉到了一边。主人惊跳起来,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扑向袋子。“神圣的摩西呀!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的命根子!是我这趟旅行的全部收获:银烛台、银碟子、胸针、高脚杯——”
“放手,你这个老坏蛋!”另外的人都叫了起来,“难道叫我们都为你这些不义之财送命吗?”“把他连袋子一道扔到海里去!”有个家伙叫道,“我们基督徒之所以要遭灭顶之灾,就是由于这个犹太鬼。”好几个人很快把袋子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举到船舷边上,扑通一声扔进了大海。袋子的主人发出一声悲痛的喊叫,接着便白发飘飘地站着凝神呆望。他差点要跳进海里去抢回袋子。要是袋子不沉的话,他真会跳进海里去。但它沉了,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他摇晃着踱来踱去,一边扯着他的头发,一边诅咒人和船,诅咒大海,也不分青红皂白地诅咒上帝和魔鬼。
这时船长大声喊起来:“快看!教堂在望。伙伴们,快朝那教堂驶去。而你们,我的朋友们,快向圣徒祈祷吧,哪个圣徒都行!”
于是他们向那教堂驶去,一边向那以其名字命名这教堂的不知名的圣灵不断地祈祷。一个大浪从船尾向他们打来,折断了舵,使它卡住不能动弹。甲板上已淹满了水。
有几个人由于迷信的恐怖作崇而失去了理智,竟跑过来把杰勒德围了起来。“原来祸根是在这儿哪!”他们喊叫起来,“他没有祈求过一个圣灵。他是个异教徒。原来船上有异教徒!”
“哎呀,我的好朋友,可别这么说。”杰勒德说道,由于又冷又怕,牙齿直打战,“你们还不如把那些一边躺着一边向大海祈祷的人叫做异教徒哩!朋友们,我是尊崇圣灵的——但现在我不敢向他们祈祷——时间来不及了——(哦!)多明我、托马斯、凯瑟琳对我有什么用?圣彼得比这些圣灵更靠近上帝的宝座。如果我向他祈祷,那么很可能没等到他替我向上帝求情,我早已淹死了。哦!哦!哦!我得直接走到创造了大海,创造了圣徒也创造了我自己的上帝身边去。天父啊!拯救这些为求活命而呼号的可怜人吧,拯救我吧!哦!亲爱的耶稣,慈悲的耶稣,是你在彼得的渔船快沉没时,走过杰列扎里特的湖面给他救助,是你在使徒的眼泪都哭干的情况下还在为死去的拉撒路哭泣。哦,耶稣!拯救可怜的杰勒德吧——看在玛格丽特的分上拯救杰勒德吧!”
这时,人们看见水手们都挤上一条小船,准备抛开这条即将下沉的大船。要知道,即使在那个时代,每条大船也都带有这种小船的。自私自利的人一拥而上,一下就挤进了三十人之多。有三个吓呆了的、两个吓瘫了的被留在船上。被吓瘫的坐在那儿,像两堆湿透的破衣烂衫;而那三个被吓呆的了则跑来跑去。他们看见那三十个自私自利的人要把小船开走,也不打算挤进去,只是搓着手不断地来回乱跑。除了这几个人以外,还有一个跪着,低头对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圣母玛利亚木雕像祈祷。这雕像是水手们恭恭敬敬地从桅杆上解下来的。当水从大海里哗哗地冲进来,然后又由排水孔排出去时,这圣母像就在甲板上到处漂。这可怜的人双膝跪着,追着这雕像,合着两只手向它祈祷,尽管甲板上的水在不断地戏弄它。再就是那个犹太人也瘫在那儿,但并不是被吓瘫的,因为恐惧这种感情此刻已显得微不足道;他已经顾不上害怕。他盘腿坐着,为失去袋子而痛哭。每当浪花向他冲来时,他便向浪花冲来的方向挥动拳头,同时诅咒基督徒、他们的神,诅咒他们的魔鬼、他们的船、他们的大海,诅咒个没完没了。
那身材高大的多明我修士,在听完忏悔并给全船的人都赦完罪以后,此刻正静静地站着沉思。那位罗马妇女则面色苍白,安静地坐着。在这死神越来越逼近的关头,她只是把孩子更紧地抱在怀里。
杰勒德看到了这个情景,不禁唤起了他的大丈夫气概。
“看哪!看哪!”他说道,“他们把小船划走,却把这可怜的妇人和她的孩子留下等死!”
他的同情心很快促使他开动脑筋。
“太太,要是上天开恩的话,我会来得及救你。”接着他便跑去找一个木桶或一块木板来供她漂乘,但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他的目光落到木制的圣母像上。
他用两只手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