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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望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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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儿井的消亡仍未停止。

六、大西海水库:终结塔里木河的罪魁

不死的胡杨死了。

不倒的胡杨倒了。

20世纪末的一个黄昏,我再次走近塔里木河。

从库尔勒到塔中油田,我乘坐的是美洲豹直升飞机。我从飞机上看到了塔里木河。弯弯曲曲,像一根纤细的长青藤,在荒原上缠绕延伸。

赤裸的沙漠,星月形的沙丘链,一圈又一圈黄色的波纹荡漾开来,层层叠叠,直至天的尽头。只有这长藤是深绿色的,在这长青藤蜿蜒而过的地方,有一些灰蒙蒙的色调,还有一两片清纯的亮色——那是湖泊和沼泽。

向塔里木的腹地飞去,很快,穹窿形的黄色又溢满了舷窗。

塔里木的深处发现了油气田。

不久前,塔里木的深处又打出了可以饮用的淡水井——那人们的兴奋还用提吗?于是,一些报道又称沙漠深处有“淡水湖”,几辈人也“取之不竭”。

塔里木河是我国最大的内陆河,其源流主要有阿克苏河、和田河、叶尔羌河……从帕米尔到昆仑山下,那些河流绿洲也很神奇——一条大河便催生了一个国度。这是我们在教科书上一再读到的:塔里木河干流全长1321公里,若加上上源泉支流叶尔羌河,长达成协议37公里。这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从北京到上海,还是到武汉?

光、热、土地、森林、草地、物种、油气……塔里木河两岸幅员辽阔,是新疆乃至全国21世纪极具开发潜力的地区之一。这一地区似乎什么都不缺,就是缺水。沙漠面积大,气候干燥,降雨稀少,生态环境恶劣脆弱,是中国最贫困地区之一。

我乘着履带式的沙漠车在大漠中颠簸,前往塔中那口淡水井。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工程师告诉我,前几天,他们在塔中基地边的一个水洼子里,发现了几条小鱼在游弋,大家围拢来,好不兴奋。我感到惊异,这个水洼子是在不久前的一次降水后才形成的。在如此干旱的塔里木沙海中还有鱼类?我对此深表怀疑。

后来,这个怀疑得到了证实——这几条鱼是有人从盆地外带进来的,是塔里木河的鱼。

我尝了尝,那口井里抽上来的水仍有些苦涩。作饮用水,仍需要淡化。

没有塔里木河这条长青藤,就没有盆地四周的片片绿洲,就没有楼兰、若羌、龟兹、喀什等西域“三十六国”,就没有辉耀千古的古丝路文明,塔里木盆地就成了真正的死亡之海,那中国和中亚的历史会多么寂寞啊。

离开塔中,告别钻塔和井架之后,我换乘越野车,想走一走沙漠公路,再去看一看塔里木河,独自倾听大河的脉动。

岁月像无尽的黄沙流去,没有尽头。古往今来的商队、行旅、僧人与探险家,还有世世代代生活在这荒漠与湖沼边的塔里木人与罗布人,这严酷的沙漠,是他们生命与精神的炼狱。

由于塔里木盆地盛行西北风,地表的沙土随风不断向南迁移。所以盆地的中部南部多高大的沙丘,而北部多荒漠戈壁。

沙漠的景色单调,极容易使人疲倦,昏昏欲睡。但我却毫无倦意,一丛枯草、一片碱滩、一棵在沙窝中露出尖梢的死去的胡杨……都使我想起读过的地志学和历史学的某一页。哗哗翻动的史书也像眼前的景色一样焦黄。

终于,我望见了干涸的河床。塔里木盆地的地质构造,大地向东北倾斜。在夏季,在溶雪的日子,像和田河一样发源于昆仑山的河流,横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注入塔里木河,再向东北奔流。宏阔的大漠给了它们以泛滥的自由,河道纵横交错——所以它们被称为“辫状水系”。

涌流的河水曾给塔里木腹地一片片绿色,和欢欢跃动的生命。而现在,这一切都沉寂了,生命的液汁蒸发了,这些河流都进入了无水的休眠期,再也无法苏醒。

只有灼热的风在游逛。只有吉普车的车轮辗过的沙沙声,还有扬起的飘荡的烟柱,在天地之间独步。黄尘渐渐在西边堆积,日光暗淡了。

傍晚,我走近了塔里木河。

最先看到的是伫立在荒原上的胡杨,稀稀拉拉的,像一片火迹地。

我想照相,喊停车。

司机说,前面还有林子,到河边,有几人抱不过来的大树。

暮色苍茫。我走进了塔里木河边的胡杨林。

林带很宽。林边有几间黄泥小屋,几畦庄稼地——是罗布人后裔的村落?塔里木河在大漠中穿行,除了河两边的林地,渺无人烟,我们还要再走上百公里,才能抵达盆地北缘的轮台、库车绿洲。

沉浸在大河、胡杨和沙丘构成的独特氛围里,都市、楼房,钻塔、井架和现代生活都离我们远去了。远处传来隐约的水声,诱使我们奔向古老的大河。

胡杨是随青藏高原隆起而出现的古老树种。塔里木盆地分布着世界最大的原始胡杨林。在干旱少雨的沙漠地带,胡杨竟可将根扎进地下10多米。岁月漫漫,风蚀沙掩,胡杨寸步不移地守卫着身后生命的绿洲,保护着千年不断的绿洲文明。可以说,胡杨是塔里木河的守护神。

林地中胡杨树距很大,林中还匍伏着一些红柳沙包。几块高地上,兀立着数株巨大的胡杨,干枯的树枝像张开的手臂凄凉无望地伸向天际。古胡杨那伟岸的身躯支撑着近旁一株半倒的枯树,如同一对搀扶着的倔立在荒原上的老人,令人难以置信。此时此刻,在中亚孤寂的腹地,面对被世人遗忘了的稳秘,昔日的西域、美丽的西域,复活了。

走出胡杨林。混浊的塔里木河在深切的河床中汹涌东流。

我走下陡岸,水呈铁青色,哗哗的水声充盈耳际。河滩上铺开清一色碗大的乱石——这些石头当来自昆仑或天山。这里是塔里木河的中游,水面宽二三百米,水流湍急,浪涛翻滚。

罗布人、斯文·赫定和其他探险家,就是从这里乘独木舟漂向罗布荒原的吗?

现在,塔里木河铁干里克下游四分之一的河道已经干涸,

历史学家科学家还在就罗布泊是不是游移湖而争论不休——这就显出一种无聊与无奈。

我触摸着光滑而冰凉的水体,思绪像浪花一样在眼前起伏不定。真理其实很简单。淤积与风蚀,夏季浩大的水势,使塔里木河下游频繁改道。毫无疑问,摆动的河道是内陆河终端湖变化的动因——如果你认定塔里木河(还有孔雀河)的终端湖是罗布泊,那么,在不同地质年代,在罗布荒原上不同纬度上形成的新旧湖泊都可以称为“罗布泊”。罗布泊就是一个游移湖。这就是简单的结论。

楼兰时期、隋唐时期、晚唐五代时期……盐泽、蒲昌海、屯城罗布泊、罗布淖尔、喀拉库顺、台玛特湖……这些都不过是“同一个湖泊”,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理区位的“别名”。

以非凡的勇气和坚韧不拔的毅力,一次又一次走向塔里木,走向罗布荒原,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进行极为严谨的科学考察,对河流湖泊之谜的不倦探求,成就了来自北欧的探险家斯文·赫定。而后来,为什么许多到过塔里木和罗布泊的科学家,都没有写出《罗布泊探秘》、《游移的湖》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巨著?

1921年,塔里木河主流在铁干里克改道,下游北移沿孔雀河注入罗布泊。当时,中外探险家科学家目睹了这一壮观的改道,他们非常乐观地预测,湮没的千年罗布泊所孕育的楼兰文明,将随着塔里木河的“回归”,在本世纪内复兴,从敦煌至罗布泊,再到库库尔勒,将形成一条新的绿色走廊。1931年,罗布泊水面已恢复到1900平方公里,1942年实测水域面积为2870平方公里,其湖北部的水质良好,为可饮用的淡水。(《巴音郭勒蒙古自治州志·湖泊》)50年代末,科学工作者在罗布泊北岸考察时,记录到这里尚有数百平方公里的水面。他们还在满面春风地划过橡皮船,捕获过一米多长的大鱼。

这个预测没有变为现实。

1952年,水利部门在塔里木河中段建起“塔里木大坝”,阻断河水流入孔雀河,切断塔里木河通向罗布泊的水道。塔里木河依旧折向东南,注入台特马湖。

二十世纪是塔里木河下游生态与自然环境变化最大的世纪。

站在塔里木河的大桥上,迥望东方天际,也许就在这一刻,我萌生了要去罗布荒原,探寻楼兰与海头古堡的愿望。

几天后,我再次走近塔里木河。那是在库尔勒、尉犁以南,奔流了千里的塔里木河,在这里显出了迟暮的衰迈——大河不再奔流。

一片片明镜似的沼泽组成了水的迷宫。胡杨树浸泡在水中,有的只露出树梢。在这里我见到了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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