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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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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说,五十天前你支走了蒋公琰?”

尖锐的“支走”二字,使张裔猛然一震!

所幸诸葛亮很快缓和了语气:“是该祭祭士元兄。君嗣,你派公琰去,并没有做错。税收是国家命脉,该弄清的,绝不可糊涂。”

最后一句话绵里藏针。不及张裔接口,却见李严一步跨入丞相府正厅!笃悠悠的李严官服齐整,眼角舒展着快乐的皱纹,热情招呼道:“孔明兄!我带了个人来请你发落。”他拍拍手,有个人被五花大绑、拖入内堂。“矫诏撤军,全在此人!”他指着被缚的罪囚说。

“亮并没有说矫诏。正方兄如何得知?”诸葛亮微笑着起身相迎。

“他全都招啦!”李严愣了愣,大笑道。

“是吗?”诸葛亮轻轻笑道,“还以为是将军们告诉正方兄的。”

他上前看看扎得粽子似的罪犯,看到了一张原本很漂亮的脸,而今累累伤痕使它看上去像个被画坏了的美人,眼睛鼻子又青又肿。诸葛亮没说话,回身拿了把裁纸刀,割断他身上绳索。

“孔明……?”李严想要阻拦。

“岑元俭手无缚鸡之力,不必捆了。”诸葛亮说。

眼前招了供的“罪人”,竟是岑述!

岑述跪在厅里,听李严数落他罪名。李严说:岑述监管西路粮草,适逢天降暴雨,他担心不能将粮食如期运到军中,就想出毒计,假借我命传天子口谕,叫回了丞相及三军。李严又说:像这种丧心病狂、为逃脱一己之罪不惜破坏国家大事的竖子,不杀不足以惩戒后人。

张裔在一旁听着,不时偷望诸葛亮一眼,诸葛亮脸上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是相信或者怀疑。

“元俭,李大人所言属实吗?”等李严停了口,诸葛亮才问。

岑述只是哭,一个字不说。

眼泪落下来,“吧嗒”、“吧嗒”地响。

更漏里,金砂正“沙沙”地往下流。

“元俭曾说询问过君嗣,也是假的?”诸葛亮又问。

岑述仍不说话,泪水杂着血,渐渐变成浅红色。

诸葛亮转向张裔,再次问:“是假的?”

“啊……”

“假的?”

“他从没来找过卑职。”张裔心一横。

这个瞬间,张裔发现诸葛亮脸上停留着他从没见过的失望、难受和怜悯。诸葛亮看着他,不再像在看个朋友、看一枝花,而像是在看一截朽木、一个死人,目光甚至直接穿透他身体,厌弃地望到别处。“厌弃”,想到这,张裔浑身发抖,一面恐惧,一面羞愧。他紧紧咬住唇,勉强不要失态。

“是这样。”诸葛亮挥挥手,仿佛有些疲倦,索性拿羽扇遮住半个脸,“既然元俭供认不晦,正方兄与君嗣又能做证,事情就可以了结了。亮答应过十日内给陛下回音,君嗣,”他吩咐说,“你写下详情,收监元俭,七日后西市处斩,以儆效尤。”

张裔作揖算是应命,他喉咙哽咽,无法张口。

“还有,”诸葛亮又说,“亮累得很,再不愿多批一条处斩令。君嗣代批了吧,到时你代亮去监斩,拿首级回来复命便是。”

说罢诸葛亮很礼貌地与李严拱手作别,说要回去歇歇。他走后,李严也走了,岑述被押下去,只留张裔在空荡荡的正厅里,他呆滞地望望四周,关好门,把窗户也一扇扇关严实了。黑暗里,他捏起狼毫写好处斩令,换上了丞相用的朱笔,捏起来,放下去,再捏起来,又放下去,一连三次,终于忍耐不住,趴在几上大哭起来,像只张开翅膀飞不动了的鸟。

张裔在丞相府住了五天。

五天里他想了很多,将诸葛亮写给他的信整理了好几遍。他把信笺贴在胸口,回忆着十七年前与诸葛亮的初次相见,回忆着他流落江东时颠簸卑贱的生活,回忆着他从江东归来后诸葛亮脸上的喜悦,那之后丞相便视他为臂膀,委以重任。往事辛酸着、甜蜜着、繁忙着,水浪般冲涌上来,最终化做一道“厌弃”的目光——那仍然是诸葛亮的!

张裔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光着脚跑入诸葛亮所在的后院。五天里他迅速憔悴、枯萎,面孔变得毫无光泽。

“亮等了你五天。”诸葛亮见到张裔,欣慰地松了口气。

“亮想看看,你是否真忍心将无辜之人押赴刑场。”他又说。

诸葛亮始终不相信,张裔会无情到那个地步。

这时张裔腿脚一软,跌倒在阶前。他连站起的力气也没了,就直接坐在阶上回话:“岑述是冤枉的。”

“亮知道,元俭只是个小孩子。”

“事情是李严做的,他担心迁延运粮会受责罚,也不愿丞相独占功勋。”

“亮知道,正方私心太重。”

“裔有证据证明整件事……”

“亮知道。”诸葛亮微微一笑,“只有干理敏捷的长史张君嗣,才能把文卷里所有缺漏都补上,没有君嗣帮手,正方不敢做也做不来。不过,也只有张君嗣,才会留下证据。亮赌你不会一直欺骗亮,看来赌对了。”

张裔从怀里掏出一叠素宣,那是他与李严的来往信笺以及伪造的口谕存卷。这些足够判李严的罪,他自己也罪责难逃。诸葛亮伸手去接,张裔没有放开,他拽住素宣一角,忽然花开般笑了,问:“丞相可知我为什么帮李严?”

诸葛亮怔了,他想要点头,却还是摇了摇头。

“没想到我的心眼比威公更小。丞相曾来信,劝裔不要因为您看重岑述,就与他过不去。但我做不到。”张裔笑着说,“想要岑述死,就这个理由,所以才帮李严。但裔更不愿使丞相失望,所以将这些……”他轻轻放了手,素宣上载着他性命,“交给您。”

把性命交给诸葛亮,是张裔一直想做的。

月光落在张裔干干净净的脸上,月光像诸葛亮一样悲悯地凝望着他。

次日文卷被放到李严面前,李严只得低头认罪。

事情后来是这样处理的:岑述无罪开释。李严被诸葛亮等十四人上表弹劾,免官禄、削爵土,废为平民。至于张裔,诸葛亮没有公开他罪名,只劝他自辞长史,由蒋琬接替。张裔不肯,说:“麒麟爱惜它的角,凤凰爱惜羽毛,长史之职,便是在下的羽毛和角。若是撤职,裔无话可说;要裔请辞,绝无可能。”诸葛亮便回信给他:“被休的妇人不会回头多看一眼,枯萎的韭菜不会再回到园中。以妇人之性、草木之情,尚知羞耻,想想你堂堂男儿又该如何?”张裔捧着信又哭又笑,他穿戴整齐走回家,朝丞相府的方向拜了三拜,抽剑自刎!受惊的阳光飘荡开来,又慌张地聚拢,小手般推推地上的张裔,他一动不动,血液流散,宛若盛开了一丛烂漫的荼蘼。

他是穿着丞相长史官服死的,到死时,他仍是诸葛亮的长史。

张裔死在建兴九年,他留书请求丞相保全他颜面,所以诸葛亮特别吩咐记史的谯周将张裔死期提前一年,说他建兴八年就病死了。“蒋大人是九年才受任长史的,这一来,中间空缺了好几个月呢!”谯周担忧道。

“空着好了。”诸葛亮吩咐。

蒋琬捧着长史小印,感到里面藏着沉甸甸张裔的魂魄,他惆怅地说:“赖令史(厷)、杨曹椽(颙)早逝,眼下又没了张长史,真是朝廷的大损失。”

“公琰好自为之吧。”诸葛亮一阵剧咳,竟至咳出眼泪。

第十二章 飞坠五丈原

1

山陵总会崩陷,江水也会干涸,每颗星星都将坠落,每个故事都有个尽头。这个有关诸葛亮的故事,正在渐渐走向尾声,故事里最早了解到这一点、并因之惶恐、不安、疼痛而无所适从的人,是个名叫灵儿的女子。她是诸葛瞻的母亲,在建兴十一年她二十五岁时,灵儿又给诸葛亮生了个男孩儿,起名为“怀”。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原因不在于他健康的母亲,而在于他父亲诸葛亮,身体大不如前了。

张裔死后半年不到,诸葛亮开始咳血。最早只沾着些血沫子,他以为是火气太盛,没多在意,自己抓了些凉药来吃;三四个月后,咳嗽越发厉害,甚至到了一口口呕血的地步。诸葛亮才有点着慌,正经去诊了一次脉,郎中也不比他高明,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舜英建议诸葛亮回一趟隆中,请岳父黄承彦给看看,据说老先生从华佗那里学了好些妙手回春的法子。不过,诸葛亮虽说两年多没兴兵,却从未闲着,连呆在成都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他到黄沙去整训军队、又监督士卒将粮食运至斜谷,在木牛以外,还与舜英一道鼓捣出了“流马”:这是另一种运粮工具,载重不如前者,可速度提高了三倍,操作也更简便。这个忙忙碌碌、欲望过盛的诸葛亮“喏喏”地答应妻子会抽时间去拜访岳父,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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