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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声声“君嗣、君嗣……”低沉的呼唤,令他悠悠苏醒。尽管醒了,却不愿睁开眼,因为正在做个好梦呢。梦到诸葛亮把翠绿的官衣递入他手,笑着说:“望君嗣与亮共建功业,以报陛下深恩。”类似的梦做了很多次,每次都以为是真的,醒了,却看到孤零零一个人蜷缩在街道一角,羽扇纶巾连影子也不见,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抬头望望,是高处正落下脏水,直落到嘴唇上面。“这次醒来就好了。”张裔懵懵懂懂地想,感到自己正被热水包裹着,就像在母腹里一般安定、温暖。
“君嗣。”
邓芝又喊了声。
张裔手一动,水声彻底惊醒了他。
一看,原来自己正泡在浮着干花的水中,不远处龙涎香袅袅升腾。
“怎么会这样……”邓芝叹道。
张裔翻了个身趴在沐桶里,低声回答:“还好。”
自从被雍辏窒氯肼沓怠⒃酥两乓峋兔还弦惶旌萌兆印K锶ψ庞肓醣缸髡剑垢徽偌宏'的人,那些人在武昌呆了十天,眼看张裔染上重病,索性将他一丢,扬长而去。很脆弱的人,原来也能很坚强。张裔没有死,他隐匿姓名,四处流亡,本想谋个差使糊口,考虑到一旦泄露身份,就要被重新捆绑到孙权面前,便只好乞讨为生。
“三年了……”张裔哽声问,“丞相好么?”
邓芝颔首笑道:“好。新开了丞相府,正等着君嗣。”
“所以苟活在世,就是盼着有今天。”张裔急切地问,“几时走?我再不能多停留了!”
“至少要谢过吴王。”邓芝提醒。
“一定要见吗?我担心……”
漂泊太久了,只望眨眨眼就到了成都,像个无助的孩子只盼望能早一刻见到亲人。然而礼节不能轻忽,张裔在见到诸葛亮之前,先见到了孙权。吴王将一双深绿的眸子盯住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张裔攒着衣带,身躯轻轻颤抖。以至孙权第三次说:“坐吧,就坐在左席。”他才听清了,蹭着坐下。
“好漂亮的人!”孙权喝了口酒,叹道,“孤不该答应孔明的。”
他后悔了。
这个男子,就算摆在朝廷里看看,也是一道风景。
“玉人啊,”孙权笑嘻嘻看着张裔,“既然孔明指名要你,你回去之后,必然得到重用,到时你将怎样报答我?”
张裔施礼说:“我以负罪之身回朝,将被有司依法处置。”——张裔在任被叛党俘虏,理当追究过失。“倘若有幸不死,”他想想道,“三十八岁之前,我活父母给的命;三十八岁以后,张裔之生存,便是大王赐予的。”意思是三十八岁后,他将全力回报孙权,听凭驱使。
“好好!”孙权放声大笑,“我等着你啦!”
这场欢宴,孙权照旧大醉酩酊,连张裔、邓芝几时离开都不知道。张裔闻着厅里弥漫的香气,看看孙权胡须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酒水,又打了个寒战。他跟着邓芝一走出门就说:“伯苗,我要先行一步。”
“到哪里去?”邓芝不解地问。
“入川。”张裔直接说,“伯苗身负重任,轻易走不了;我只是个罪人,离开是很简单的。”
“何必那么急?”邓芝挽留道,“一同走不好吗?”
“我怕吴王不放我,”张裔回答,“只有入了蜀境才放心。”
“哪里至于……”邓芝虽觉张裔小题大做,仍未强留。没准他还有别的任务,是丞相直接授予的呢?万一迁延误事,自己可吃罪不起。
是夜,邓芝备好一叶扁舟,送走了张裔。小船在江水里跌宕起伏,载着多年的辛酸。张裔花钱雇了好几个船夫,命令昼夜不停,直奔蜀中!吃多了苦的人,一面战战兢兢,一面又野兽般,能直觉地避开将要到来的危险。张裔正是如此。出发后四日,他收到邓芝飞鸽传信,说孙权果然派潘璋追来了。“君嗣行迹,我已告知丞相。”邓芝在信末尾处这样写道。张裔将信笺塞入怀里,跺足催促:
“再快一些吧!”
“够快了哟……老爷。”船夫没奈何说,“是逆流哇!”
过了巫峡,就是白帝。
隐约能见到巫峡影子时,张裔看看身后安静的江水,轻轻舒了口气。“追不上了……”张裔想。突然他感到船停了,脱口问:“怎么?”抬头一看,再不必船夫答腔:不远处,排开一字楼船,全是东吴军用,为首一艘上挂锦帆,绣着个蔚蓝的“陆”字。张裔捏住船杆,捏到指节“格格”地响。
“老爷,您没吃官司吧?”船夫发慌了。
“往前。”张裔说。
“老爷……?”
“往前去!”张裔一把夺过桨,刚划了一下,就被船夫们手忙脚乱地抱住。
这时楼船徐徐靠近,停在小舟边;没有一个人下船,张裔惊讶地看见船舷上站着个白衣男子,眉目含笑、饶有兴味地俯望着自己。
“是张裔张君嗣么?”男子问。
“不错!”张裔豁出去了。
“名不虚传。”男子笑道,“君嗣请吧,孔明正在东川视察,十日内必可相见。见到他后,请代为致意。”他一扬手,楼船让出了水路。
船夫们迟疑着不敢上前。
“请。”男子又说。
张裔推开船夫,奋力将小舟划过船队,这才高声问:“江陵侯吗?”
“正是,在下江东陆逊。”
回答声顺风而来,飘散在亮澄澄的阳光下。
等潘璋赶上时,张裔已入永安界数十里。潘璋仗着胆大,竟也追入永安。“能将张裔抓回去,大王定有重赏。”他是这样想的,不过,当他看到张裔踉跄着奔到某个人身旁、膝盖一软几乎跌倒时,他才想:自己太冒失了。冷汗顺着脊梁流下来。“不要给孔明知道,千万别令他笑话孤言而无信!”孙权叮嘱过,但现在……潘璋看看几十步远处,那个羽扇纶巾、一身丞相服饰的男子,看到他腰上挂着金鱼佩,甚至他笑吟吟的眉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潘璋想:完了、完了。
王连、费祎一左一右站在诸葛亮身边,笑容可掬。
“辛苦了。”诸葛亮拉起张裔,笑着对潘璋说,“有劳吴王远送。”
“不辛苦……”潘璋尴尬地拱手。
“请转告吴王,下次亮将派此人出使江东,想必他更合吴王脾气。”诸葛亮朝左面一看,费祎上前两步,嬉皮笑脸地一礼:“黄门侍郎费文伟,没有张裔漂亮,戏谑之才却胜过他。”
“是、是!”
“要亮派人送足下归去吗?”
“不,不用……”
潘璋转身时,听到身后一阵大笑。他悄悄回头看,见诸葛亮正微笑着蹙起眉,用手背拍了费祎、王连一人一下。
“哪那么好笑?”诸葛亮笑道。
费祎捧着肚子说:“遵命……不笑了。”
“但真的很好笑……哈哈!”王连揉着腮帮子,推推费祎又道,“好啦,哈哈……文伟你吓着玉人了!”
确实,张裔看到这两个孩子般没头没脑、跟在诸葛亮身边的男子,没能立即适应过来。他将目光落到诸葛亮身上,出于礼貌,没有直接看丞相的脸,而是凝望着那一尘不染的衣衫、鞋袜,心道:回来了,真回来了。
“王连,字文仪,丞相府长史。”诸葛亮介绍说。
长史?张裔一惊,那是与丞相最亲近的官职。
“久仰!”张裔客套道。
“不敢当!”王连笑问,“听说君嗣把三十八岁以后许给了孙权?”
“哦。”
“为什么是三十八?”费祎很好奇。
“赵直说我活不过那一年。”张裔很简洁地说。
“不……”费祎刚开口,诸葛亮便拦住他道:
“好啦!走,安排一下去蜀郡。”
“丞相正在考较官员,听说君嗣归来,便改换行程,先来白帝看看李(严)大人;而今接到你了,”王连正解释,转念一想,问,“丞相,要安排车马送君嗣回都么?”
诸葛亮看看张裔,笑问:“有力气陪到蜀郡吗?”
“有的。”张裔马上说。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诸葛亮说。
此番前往蜀郡,有很明确的目的。传言那儿的督军从事何祗为人轻率、放纵,好色、贪吃、更重要的,是玩忽职守,名义上管着刑事,却从不抓贼、不拿盗,即使是关在狱里的盗贼,他也懒得审。对一般的毛病,诸葛亮能宽容的都宽容了,可一旦“玩忽职守”,他就绝不会放过。“国家那么大,朝廷看在百姓们眼里,就是一个个地方官员。地方官残酷,百姓就会说国君残酷;地方官贪婪,百姓就会说国君贪婪。”诸葛亮颁布教令说,“所以,发现不良官吏,无论是否出生名门,都要立即免职,以儆效尤。”
“小何要惨喽!”一路上,王连幸灾乐祸的。
“明春锦税翻不了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