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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声音又转成低静的笑声。
喀。
喀。
喀。
喀。
影子笑了起来。
然而,在惠果听来,那笑声却仿佛是恸哭。
“我啊,此恨绵绵无绝期……”影子说道:
“别忘了这点,惠果。”
说毕,影子再度重复:
“惠果啊,别忘了这点啊。”
影子在灯火中慢慢站了起来。
一头白发。满脸皱纹。
“纵然垂老,发皆白去,皱纹刻划深如溪谷,也切勿忘记啊……”
影子如歌咏般说道。
“再怎么年华老去,再怎么时过境迁,人心深处,总存留着无法忘怀的往事哪。”
仿如舞蹈一般,影子往前跨了一步。
“生者必灭,乃世间常理……”
“惠果啊,你别胡说了。”
“世间一切事物,连同人的念想,本质上都是空。”
“你说什么?难道,彼时大唐王朝玄宗的盛宴,多少诗人争相吟诵的那首诗,众多乐师所演奏的那首曲子,还有安禄山之乱,全是一场空吗?”
“正是。”
“你是说,那是一场梦,一个幻影?”
“正是……”
“既然如此,正是为了那场梦,那个幻影,我们今日又在此重逢了。”
“这——”
“你听好,惠果。这是一场盛宴。是我们的盛宴。无论是梦也好,幻也好,总之,为了这场盛宴,我们又在此重逢了。丹龙和你、我,三人将再度于牡丹花前相聚,准备演出一场盛宴……”
“盛宴?”
“没错,是盛宴。”影子又跨前一步:
“是咒法之宴。我们将竭尽最后的气力,演出这场盛宴。”
“咒法吗?”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在我来说,在你来说,在丹龙来说,还有什么?你就竭尽所能,施展自己所学的咒术吧。你应该也跃跃欲试才对吧。这回,你总算可以尽情施展你从未施用过的咒术了。在临死之前,可以发挥自己的咒术。你难道不觉得高兴?”
“——”惠果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
“这场盛宴,我们献上的不是玉杯。也不是金冠。更不是华丽的诗文或音乐——”
“那到底会是什么?”
“是唐朝的毁灭……”
话说完,影子跃到地板:
“舞吧。全力地舞吧。这是我们最后一场盛宴!”
“冬”一声,影子大力踩踏地板。
剎时,两盏灯火熄灭,一团漆黑围裹住惠果。
影子也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三〕
宫中骚动不安。
最近怪事接二连三。
顺宗即位不久,便发生下述之事:
宴会时,乐师弹奏的月琴突然断弦。
演奏就此中断,换了新弦,重新弹奏,弦再度断掉。不知是弦旧了,还是本身有瑕疵。乐师疑惑地将五根弦全部换新,再度弹奏。
不料,这次五弦竟然同时断了。
顺宗因此心情大坏而离席。
众人传言这是不祥之兆,那乐师从此被禁足入宫。
另有一次,顺宗正准备用膳,突然飞来一只苍蝇。
那苍蝇执拗地在御膳盘旋,而落足于料理之上。那是一只又黑又大的苍蝇。股间露出不祥的金绿色光亮。
顺宗身边的侍从,命人扑杀了这只苍蝇。
皇帝再度用膳时,又飞来一只苍蝇。
和前只一样,这也是又黑又大的苍蝇。
股间闪烁着绿光。
而且,这次是两只。
不知为何,这两只苍蝇依然盘旋、停留在御膳上。
它们再度被扑杀了。
顺宗又要进食时,令人讨厌的翅膀拍动声再度响起,苍蝇又来了。
还是又大又黑的苍蝇。
这次是四只。
苍蝇依然固执地盘绕在皇帝四周,停落在御膳上。
这四只也被扑杀了。
停留在御膳上的苍蝇,扑杀起来毫不费力。
顺宗很不高兴。
他命人换上新食物,终于要好好吃一顿时,又听到那翅膀拍动声,苍蝇飞来了。
这次是八只。又被扑杀了。
然后,十六只苍蝇又飞来了。
无论如何扑杀,苍蝇还是会倍增数目,不停飞来。
而且,只停留在顺宗的御膳上。
苍蝇完全不理睬其他人的食物。实际上,顺宗皇帝所吃的食物并不特别。
同样菜色,也出现在其他盘碟之上。
侍从尝试将其他盘食物换到皇帝面前,苍蝇却一改之前不理睬的态度,一下子笼聚在这些食物上。
最后,苍蝇成群结队而来。
且似乎只对皇帝面前的食物感兴趣而已。
顺宗不再进食,空腹离席。
正要离开时,原本只叮吮着食物的苍蝇队伍,一下子竟转移阵地,嗡嗡嗡地围绕在顺宗四周。
与其说盛怒,不如说他毛骨悚然。
另有一天——
夜里,顺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虽有睡意,却苦苦无法成眠。
快要睡着之际,一下子又醒了。
迷迷糊糊,做的全是噩梦。
怎么样也睡不着觉。
盖着被子的他,已是汗水满身。
仿佛有只滑溜、温热的巨大水蛭,缠吸住全身。
被子沉甸甸的。
突然,睁眼一看,靠近胸前的被子上,端坐着一只大黑猫,正目不转睛望着顺宗皇帝。
金绿色的眼眸,炯炯发光。
顺宗想要呼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中,黑猫突然竖起后肢,开始舞蹈。
真是令人惊悚的场景。
黑猫一边跳舞一边凝视着皇帝:
“接下来就是你了……”
“哇!”
顺宗终于撑起上半身,黑猫却不见踪影了。
据说,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发生着。
〔四〕
有东西在舔耳朵。
粗糙、温热的东西。
一根湿润滑溜的小舌头。
那舌头慢慢舔完耳朵,又滑粘答答地爬进耳洞。
呼。
老人醒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在被子里,伸手贴在方才感觉温热的耳朵上。
右耳——
濡湿的。
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舔过。
老人推开被子,抬起上半身。
灯火完全熄灭了。
四周一片幽暗。
不过,阴暗的房内隐约还有点亮光。
意外寒冷的夜气,汩汩流动着。
丝制被褥——
墙——
墙边搁着一只陶壶。
隐约可看见这些物品。
斜眼侧看。
墙上的圆窗敞开着。
一轮青色月光,从窗口映照在石板地面。
原来是这月光,掩映照亮了灯火熄灭的房间。
难怪夜气冷冷流动着,也难怪即使灯火全灭,也依稀可见屋内情景。
然而——
到底是谁打开窗户?
昨夜临睡前,应该关得好好的。
突然——
老人察觉某事。
有个奇怪的黑色物体蹲在窗户之上。
那是什么?
老人情不自禁从卧榻下来,站在地板上。
他满脸皱纹,充满疲倦。
年约七十左右。
留有胡须。
胡须和头发,都像羊毛一样洁白。
一步——
二步——
老人朝窗口走近。
身穿紫色棉布夜衣。
衣摆拖曳在地板之上。
窗缘约莫有手掌大小的宽度。
似乎有个黑色物体蹲踞在那里。
月光自背后映照在那东西之上。
老人停下脚步。
此时,黑色物体站立了起来。
是只黑猫。
那黑猫竖起后肢直立了起来。
月光下,黑猫的轮廓散发迷蒙的蓝光。
黑猫那对炯炯发光的金绿色眸子,正凝望着老人。
“喔,是你啊……”
老人自言自语。
“久违了……”
黑猫张嘴悄声说道。
是人的声音。
由于唇齿间泄漏出许多呼气,听来很费力,不过还是能辨识出是人声,而且,说的是唐语。
声音尖高。
锐利的白牙之中,隐约可见蠕动的红色舌头。
原来是那舌头——
老人暗忖。
刚刚正是那根舌头舔过自己的耳朵。
“你到哪里去了?为何至今都没跟我联络……”老人说。
“事情太多了,一直都忙着——”
黑猫嘴角上扬,无声地笑道。
那是令人不悦的笑容。
“我有话对你说。”老人用干枯声音说道。
“有话?”
“是宫里现在发生的事。”
“什么事?”
“不要装胡涂。会做那样事的,非你莫属……”
“哪样的事?”
“苍蝇在御膳上飞绕,乐师的月琴接连断弦这些事……”
“是吗?”
“你不是还潜入皇上寝宫,威胁皇上吗?听说是只黑猫。”
呼咻。
呼咻。
呼咻。
黑猫边吐气边狞笑着。
“你呀,那女人……”
黑猫无视于老人的话说道。
“女人?”
“没错。你不是存放了一个信匣在女人家里……”
“信匣?”
“就是你从柳宗元宅邸盗走的信匣。”
猫一说完,老人顿时紧张起来。
“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