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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有谁吗?都没人要买西瓜吗?”老人说。
空海边看边把情形说给逸势听。
“好吧,”有人大喊:“我来买!”
那人看似生意人。应该是到南市做买卖,顺路走入人群中。
“请问要几颗?”老人问。
“两颗。”商人答。
“好!”
黑衣老人夸张地点点头,左手伸入怀里,取出某物。是个小东西。
老人以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东西。原来是个黑颗粒。
“好像是瓜果种籽。”空海对逸势说。
老人以右手的拐杖,开始挖掘脚下的泥土。
“把瓜籽撒在这里,立刻就会结成瓜果。立刻结瓜!”
说着,就撒下西瓜籽。
“立刻结瓜。立刻结瓜。”
边说边用拐杖掩土覆盖种籽。
“结瓜。结瓜。”
老人把拐杖换到左手,右手握住柄勺把子,舀起桶子里的水,开始把水撒在埋着种子的泥土上。
“立刻冒芽。立刻冒芽。”老人唱歌般地低声道。
“哇啊——”空海身旁的逸势惊叫出来。
同样的赞叹声,也从群众当中喊叫出来。
“冒芽了!空海。”逸势道。
从还湿湿润润的泥土当中,冒出一个小小的头来。那是植物的绿色嫩芽。
空海边对逸势点头,边带着微笑,注视那个老人。
“方士吧?”空海低声自语。
对话当中,嫩芽渐渐长高起来。
“快长大喔快长大。快快长高起来——”老人说道。
“长出芽来。”
果然长出芽来。
“看吧!开花了。是两朵呀。”
开出两朵小小的花。
那花立刻凋谢,眼看着花蒂的部分慢慢鼓起来。
“快呀!再大些。”
果然,长得更大了。
已经看得出瓜果的形状了。
“植瓜术吧?”
不愧是逸势,好像知道这种法术。
当时传入日本的大量汉籍中,有些地方记载着“植瓜术”的名称。
“第一次看到。”逸势自言自语。
两个鼓起的形状,一直长到成为成熟的大西瓜。
老人随手摘下两颗西瓜,交给那个像做买卖的男人。
黑衣老人从男人手中接过钱后,瓜藤、瓜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男人手中的西瓜却未消失。瞬间,欢声雷动。
“太厉害了。空海。”
“哦。”
“咦,你好像不以为然喔。”
“不。大为吃惊。了不起的法术。”
二人说着说着,又有买者出现。
还是照着方才的方法,依序进行。
“不过,买了那西瓜,应该不会消失吧!”逸势一本正经地说。
“亏你还是个儒者……”空海微笑道。
“不语怪力乱神。”空海引用《论语》的话,讥笑逸势。
“西瓜不会消失。”空海说道。
“为什么?”
“因为西瓜是实物。”
“什么?!难道其他的都不是实物吗?”
“冒出芽啦、芽长大啦,那都是幻术。”空海小声道。
因为是日语,才能如此交谈。
“那是被言语所蛊惑了,大家都中了那些话的法术了。所以老人说芽冒出来,大家就真以为芽冒出来了;说长出叶子,大家就真以为叶子长出来了。”
“可是,我听不懂唐语啊。”
“那是因为我把老人的话转给你听。我若不在,逸势或许就可以看到真相了。”
“那,现在这次,你并没有把老人的话讲给我听,我还是看到冒芽、长出西瓜啊!”
“因为中过一次法术后,你的脑海里已经记得这些了。”
话说完,空海突然闭口不语。
“怎么了?”逸势问。
“所谓知识,委实恐怖。”空海喃喃自语。
“什么?!”
“知识可以使人明理,相反地,也可以让人盲目。若不懂唐语,就不会中术。不知道撒种、萌芽、开花、结果这些道理,也不会中术。”
“可是,你听得懂,却不会中术啊!”
“不。我不是说我自己。”
“你说的是我?”逸势有些火大。
“不。不是说我,也不是说你。”
“……”
“我说的是有关‘人’跟‘知识’的事情。”
此时,欢声再度雷动。
黑衣老人——也可称为方士,又把结成的西瓜交给买者。
“还有人想要吗?”方士道。
“好啊!买了。”逸势以日语大喊。
“哪一位?”方士嘟囔着。
“替我说要买两颗。”逸势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侧腹。
空海苦笑,以唐语说:“请给两颗。”
群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两人身上。
空海和逸势前面的人很自然地让开了。两人仿佛被揪了出来般被挤向前。
“听好,在你眼里的真相到底如何,你边看边低声说给我听吧。”逸势说。
“不过……”
“这里是大唐国。若是日语,人家就听不懂了。”
话说完后,空海和逸势,站在围着圈圈的人群之前。
两人站在该地,好似和那方士对峙着。
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看不出年龄的老人。
看来似乎已经年过七十了,但应该还不到九十。不过,七十到九十之间,到底几岁?看不出来。
单就眼睛周围的皱纹看来,应该有一定的年岁,可是那男人全身散发出一股气势,显得精神奕奕,看来更年轻。
方士以细细的眼睛,注视空海一会儿后,把手伸进怀里。
空海并不说明。
因为,方士动作,还是和刚才一样。
“他取出瓜果,放到怀里了。”
空海低声说道。方士正拿起柄勺的把子,把身子探进桶子内。
“喔。”逸势低声叫出。
果然如空海所说,逸势看到了方士一边舀水,一边从桶子内拿起瓜果,火速地放进自己的怀里。连着二颗都放进怀里了。
现在,逸势看得到方士的怀里,鼓得大大的。
“冒出芽来。”方士说。
“不冒芽。”空海低声呢喃。
“长出叶子来。”方士道。
“不长叶子。”空海说。
“开花。”
“不开花。”
“结果。”
“不结。”
“大起来。”
“不会大。”
空海故意盖过老人的话语,低声逐次告诉逸势。
“他从怀里拿出瓜果了。”
空海语毕,逸势果然看到老人嘴里说摘下瓜果,其实是从怀里拿出两颗瓜果来。
欢声再度扬起。
空海站出来接过瓜果,并打算付钱。
“不,不用。”方士摇摇手,不收钱。
“为什么?”
“我不是卖瓜果。是卖法术。”方士说道:“因为你没中术,所以不能收钱。”
“您知道我没中术?”
“嗯。”
“失礼了。”空海低头告罪。
“不,不。”方士摇手说:“两位看似不是唐人吧。”
“不是。”空海回道。
“从何处来的?”
“倭国来的。”
空海原来已把“日本国”说到嘴边了,又改口成“倭国”。
那时候,“倭国”的称呼比“日本国”更普遍。
这件事,空海在旅途之中已经明白了。
“哇,”方士提高声调,“真是遥远的地方啊。”
空海和方士的交谈,当然是用唐语。
站在旁边的逸势,不知两人在讲些什么,脸上充满好奇。不过,不愧是逸势,他并没有从旁硬加入两人的交谈。
“来此已经很久了吧?”
“不。才到不久。”
“以前来大唐游玩过?”
以前是否来过大唐呢?这是方士问空海的本意。
“这是第一次。”
空海话一说完,方士便“啊”地发出赞叹声,说:
“虽然如此,唐语竟是这般流利。”
“喔。”
“因何事来大唐呢?”
“以留学生身份,来此学密……”
“密”,就是“密宗”。
“来盗取吗?”语毕,方士微笑。
“盗取?”
“这张脸不像是来学习,而像是来盗取密法的脸。”
“嗯。”
空海点点头,方士紧盯空海,仔细端详。
“倭国的人,都像您这般吗?”
“有形形色色的人。”
“形形色色啊?倭国的人若都像您这般,那就太了不起了。”
“何故?”
“不仅是密宗,整个大唐都要被盗光啦。”老人爽朗大笑道。
空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么——”
尚未说出“要往何处呢?”空海抢在方士前回答。
“赴长安。”
“长安吗?”方士自语,再度望向空海,问道:“能够请教大名吗?”
“空海。”
报上空海名号后,又以唐语把旁边逸势的名字告诉方士。
“在下丹翁。”方士说。
“表字吗?”
“嗯。”方士点头,又问:“空海,不知您在长安逗留多久?”
“大概得二十年。”空海说毕,再加上一句:“大概吧。”
“那么,改天到长安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