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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恶魔,就是冰族什么'飞将'给放出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会把恶魔放到叶城来……”
甚嚣尘上,人心惶惶,实际上不光叶城,几乎所有的空桑人都吓呆了。以往在他们的心目中,冰族人无非是漂流在海上的蛮夷,偶尔做做强盗劫掠边城,气焰再嚣张也无非是癣疥之患,空桑军队随时可以掀翻他们的老巢,只是心存仁善,不曾赶尽杀绝而已。就算冰夷这些年开始了有规模的袭击,也无非是在海上无法生活,以此为筹码请求空桑朝廷赏赐他们一条活路罢了。却不料这些蛮夷竟然具有了这样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觉便消灭了整整一个县,那么平时自以为安如磐石的生活,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冰夷打碎?空桑人安稳了几千年,忽然发现身侧不起眼的癞皮狗变成了一头凶猛嗜血的狼,这种惊恐足以让几乎所有的人不知所措。
“我想出去几天。”季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乐家兄妹吃惊的表情。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出去,无异于一件极冒险的事。如果告诉他们自己要去的正是静海县,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反应呢。季宁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收拾行装出发了。
就算自己无法遏制亲手放出的恶魔,也要看清楚这恶魔究竟是什么。季宁这个时候第一次感激自己的不死之身,让他可以战胜恐惧,承担起自己行为的后果。
关于这次静海县的见闻,季宁在十数日后求见玄林时有详细的描述:“草木寸寸断绝,举目望去连一丝绿色都不复存在。土壤凝结成块,满含剧毒,是以不但植物灭绝,连飞鸟爬虫都无一幸免。城中百姓穿着入睡时的衣服,或死在家中,或死在街前,死者口鼻青紫,显见死于中毒。以往朝廷所派之人之所以一去不返,乃是因为这种毒性持续不散,又是直接从皮肤毛孔之中透入体内,发作到死去时间非常短暂,根本防不胜防。而且随着地下水源的渗透,静海县附近的土地也受到毒害,朝廷要及早采取措施。”
“依你看,该怎么办?”玄林沉思着问道。他没有料到季宁苦守在沙头堡外执意要见自己是为了这件事情,想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已经走投无路了。太史阁会驱逐一切犯罪的门人,他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已被割断。
“我发现,沙砾所沾染的毒性最轻,而土壤传播毒性最快。或许可以让朝廷征召所有的法力,将海中的沙砾运到静海县,将整个中毒区域全部用沙砾掩埋,隔绝毒性的传播,否则贻害无穷。”季宁回想起自己在静海县城中九死一生的经历,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最后走出静海县时,几乎是死去活来数次,焚烧了所有经历过静海县一行的衣物,才终于摆脱了那如蛆附骨的毒素。若是不加隔绝,恐怕这些毒素蛰伏上百年也能继续肆虐。
“从海底运沙填城,这样浩大的工程,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玄林道,“何况你所说的方法并不一定有效,朝廷不能贸然动作。现在不是有很多神官和医士在静海县附近办事么,或许他们能有办法。”
“那群尸位素餐的神官和医士,难道大人心里真的相信他们吗?”季宁看着玄林沉静的表情,忽然冷笑起来,“好个'朝廷不能贸然动作',大人维护朝廷声望真是尽职尽责!昔日'不能贸然动作',大人便将路铭觅来的鲸艇图纸尘封闲置,导致这些年来冰族人屡屡进逼,空桑除了固守,根本没有退敌之策!今日'不能贸然动作',就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毒素从静海县渗出,危害四方,恐怕有朝一日,整个云荒大陆都会变成一片鬼域!那么就算我告诉大人,冰族所倚重的是西荒沙漠中开出的脂水通道,朝廷也'不能贸然动作'吧!你们不是'贸然动作',而是为了自己私利,根本就不作!”
听着季宁狂风骤雨般的斥责,玄林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到最后才微笑道:“我一生两袖清风,家无余财,爱民如子,殒身不惜,你倒是说说看,我谋了什么私利了?”
“大人不怕死,也不贪财,可是一生所系,都是个——'名'字。”季宁笔直地站在玄林面前,开始还有些紧张,后面却越说越是顺畅,“朝廷以大人为股肱,百姓以大人为父母,大人想要的名声都得到了。可是大人的心,却一直隐藏着不敢给别人知道。我相信大人知道冰族鲸艇、喷火枪、医药术的厉害,比那些妄自尊大的空桑人都清楚,冰族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超过空桑,会把空桑人全都毁灭!但是大人不肯说真话,不肯公开提倡研究和学习冰族的技艺,不肯叫醒那些闭目塞听的贵族大臣的白日梦,生怕激起大多数愚昧保守之人的反对,影响你'抗冰名臣'、'空桑良心'的名声!可你搁弃了鲸艇图纸,就是搁弃了空桑生存的机会,日后就算史书上你依然是抗冰名臣,终于会有人看到你延误国家的罪过。因为你不肯牺牲自己的名誉去与时人奋斗,你的名誉是超过一切的。为了你的名誉,你甚至可以……”让你的女儿终日受目盲之苦,引诱我为了保全你的名誉而认罪,哪怕在伊密城时,也不肯告诉我水华的实情,酿成日后的苦果……后面的话,季宁没有说出来,可是玄林是聪明人,他已经从季宁的眼睛中明白了他的愤怒。
玄林没有说话,两个人静默地站在空旷的客厅中,锋锐的空气让季宁不由自主地仰了仰下颏。对面前这个人,他不是不恨的,可是且不论当日逼他承揽罪名是否是玄林故意安排,举目整个空桑朝廷,玄林依然是最好的官员之一。他虽然恨他,却又不得不倚靠他,否则又有什么必要说这些话。
“我竟然没有看出来,你有这样的见识。”半晌,玄林叹息道,“说得好,句句都是诛心之论,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
“本来我也不愿这样跟大人说话,可是静海县的惨状太过触目惊心。”季宁直率地回答。他之所以放弃尊严,冒着被驱赶的耻辱重新回到沙头堡,都是为了将亲手放出的恶魔重新囚禁。
玄林认真地审视着季宁,虽然他对季宁的话感到尴尬恚怒,却又从内心深处对这个以身犯险的读忆师生出尊敬来。“冰肝雪胆,表里澄澈”,这是他以前送给季宁的赞辞,此番看来,历尽磨难却风骨不改的读忆师果然当得起这八个字。
玄林正要开口,忽然有叶城使者求见。玄林示意那使者就地禀告,却原来是冰族军队进犯,新任的叶城太守邹安请玄林带兵支援。
“沙头堡地势冲要,本官不敢擅离职守,请邹太守见谅。”玄林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邹安他以前在交城时打过交道,是个清高刻薄的中州人,与自己素来不和,此番却得了枢密大臣徐涧城的保荐,掌握了叶城的军政大权。
“邹太守已经料到大人会这样答复,不过他说一则情况紧急,二则……”叶城使者犹豫了一下,见玄林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方战战兢兢地道,“二则他与大人旧怨天下皆知,若大人不肯驰援,叶城失利,天下人定会指责大人公报私仇。”
“哈哈,看来老夫爱名之癖,连邹安都知道了!”玄林看了一眼季宁,笑道,“可惜依照当初的军防部署,沙头堡地势冲要,不得弃守。若是撤沙头堡之兵驰援叶城城下,无异于挖肉补疮,只会加剧颓势。你回去告诉邹太守,我虽然不发兵,却会帮他通知其他兵力增援的。”
使者无奈,告辞而去。玄林皱着眉来回走了几圈,见季宁还在一旁侍立,便道:“进去看看水华吧……静海县的事,我会给朝廷上书。”
“我走了……你保重。”鲸艇内,凤书披挂整齐,提着手中新制的喷火枪打开了座舱的铁门。他转过头来朝着明石一笑,一颗虎牙闪出了嘴唇,看上去有些调皮,让明石忽然意识到:凤书,还这么年轻。
“剩下的事情,你好好做……”凤书笑着用枪杆戳了一下明石,“别这样愁眉苦脸的。叶城好歹是云荒第一大港口,比帝都还要富庶繁华,用我的命去换,值得。”
“不能换别人么?”明石忽然吼了出来,一把抓住面前的枪杆狠狠甩开,“我去求巫姑,为什么不能牺牲旁人,却一定要是你!”
“是我自己请求的。我常常把空桑的艨艟水师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恨我入骨,我死了他们才会被胜利冲昏了头,方便巫姑实施计策。”凤书堵住了舱门,不让明石出去,“能为帝国的复兴而死,是一个军人的光荣。”他忽然低下声音,直视着明石,“你日后告诉我伯父,这是我为了巫礼家族的荣誉而选择的路,如果他要报仇,请将仇恨都对准空桑人。”
“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