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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去看一看吧,像自己这样故作冷漠地躲避下去,恐怕确实是无法达到读忆师的最高境界的。
和云荒大陆上所有的大城市一样,交城中央建立了精致宏大的神殿,供奉创造神和破坏神。殿前的广场一律用水蓝色的大理石铺就,平时用作交城百姓往来贸易的集市,官府征用之时便作为宣布某些重大决定的场所。空桑人虽然虔心信奉神,他们的信仰却是世俗化的,因此连神殿前原本用来衬托庄严的广场也被他们完全利用起来。
季宁混杂在广场上拥挤的人群里,耳边是人们的交谈叫喊还有南城灾民的哭泣呻吟。幸亏有了这片可以作为隔离带的空旷广场,昨晚的大火才没有继续向北蔓延。饶是如此,原本洁白如玉的殿后白塔上还是沾染了烟熏火燎的痕迹。
此刻,带伤前来的总督玄林正站立在塔身中段的一个宽大窗口前,身边搀扶着他的正是女儿水华。而交城的其余官员,则恭恭敬敬地排立在玄林身后。
为了传达政令的效果,白塔通体用空心的石头砌成,形成巧妙的回音效果。因此当玄林站在特定的窗口上甫一开口,宏大的回声便响彻了整个广场,让喧闹的人群一时安静下来。
“昨晚冰族突袭了交城的南城海域,劫掠商栈,纵火焚城。”玄林开门见山地对交城百姓说道,“幸得我守军将士奋勇杀敌,敌舰仓皇遁去。大捷之余,玄林却不敢稍喜,因为我南城百姓经过昨晚一夜大火,损失惨重!虽说此难冰族为祸首,但交城官员也难辞其咎!但凡昨夜临阵脱逃者、玩忽职守者、推诿观望者,玄林自当一个个查明,追究刑责,一定会给所有受灾父老一个交代!”说到这里,他猛地从塔上抛下一顶官帽,大声道,“此乃昨日宿醉贻误火情的交城城守之帽,从即刻起,本督罢免他一应官职,交付有司问罪,以慰罹难的各位冤魂!”眼看着塔下百姓争抢践踏城守的官帽,玄林的声音蓦地放大了,“然身为交城众官员之首,玄林所担救护不力的罪责最大,只望将受灾父老们安顿好后,便上表向皇上请罪。此时惟有一跪,向交城父老谢罪!”说着他挣脱水华的搀扶,果然一撩衣摆就跪在众人面前。
明明两军混战之时火势失控,此刻全推在冰族身上,倒也干净。季宁一直对玄林的解释不以为然,然而这一跪却将季宁的冷嘲都拍了个粉碎。他心中清楚玄林身负重伤,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支撑到现在,何况此刻交城灾民怨气暗涌,若不好言抚慰,只怕民变顿生。而季宁身边的交城百姓更是何曾见过这样的朝廷命官,他们连连唏嘘,请玄林起身。
“若这一跪能复生一条无辜的生命,那我宁可永远都不起来。玄林惟有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才能赎今日之罪……”玄林此言一出,泪流不止。
“玄林大人,您是我们交城的青天啊……”广场上的人们纷纷用衣袖抹着眼睛,跪倒在地上,崇敬地看着玄林虚弱地靠在女儿和侍卫身上吩咐手下官员公布赈灾的措施和地点。先前还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悲哀中的南城百姓放弃了抱怨与哭喊,开始井井有条地排着队领取赈灾物资,原本快到崩溃的交城秩序终于得到了恢复。
季宁站在原地,依旧抬头看着白塔上那宽大的窗户。他看见当交城的所有官员们都下塔来恪尽职守后,水华才尾随着父亲离开了那里。
“季宁公子。”忽然有人在身后唤他,他转身一看,居然是乐绿夫人。
“我要离开交城了。”盯着季宁错愕的表情,乐绿夫人苦笑了一下,“商栈全都烧光了,看守仓库的伙计也烧死了三个。因为之前有私通冰族贸易的罪名,损失是一点也无法讨回来的。交城待不下去,我便打算到叶城去等我哥哥的消息。你的定金,我到时自会差人双倍返还给你。”
“乐绵老板去了哪里?”季宁奇道。
“他们几天前去了伽蓝帝都,想要劝说蓝王阻止玄之一族的禁海行为。”乐绿夫人抿了抿唇,不满道,“别忘了,交城的商人多是蓝之一族,而蓝族正是靠贸易行走云荒。玄林来自北方内陆,他们玄族只会骑马打猎,哪里知道海上贸易的重要,无非借此机会打压蓝族的势力罢了。”
季宁对她所说的玄蓝两族争斗漠不关心,他只是微笑道:“那点定金不足挂齿,夫人若是手头拮据,我这里还有。”说着将身上所有的十五个金铢都掏了出来,“就算我送给夫人路上的盘缠吧。”
“公子真是豁达之人,我就收下了。”乐绿夫人也不客气,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递给季宁,“这样吧,公子以后若是碰到我南滨商会联盟的人,只要画出上面的标记,都可以让他们给你帮忙。”
“多谢夫人。”季宁展开白纸,发现上面画的是一朵子午花,恰似乐记商船的标记,却又有些不同。
“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公子。”乐绿夫人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季宁,然后毅然告辞转身,很快便淹没在广场的人海中。
季宁若有所失地看着她离开,只觉前途越发渺茫。他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行走,走过了赈粮的粥棚,赈药的柜车,募捐的衙署,忽然一幅场景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怔怔地立在了原地——
素衣的女孩子坐在地上,专心地将治疗烧伤的药膏倒在自己手中,然后轻轻将药膏抹在靠坐在身前的灾民身上,从脸部以下,凡是烧伤的地方,她都毫不避嫌地耐心上药。那些都是重度烧伤的百姓,一丝不挂地袒露着他们惨不忍睹的身躯,呻吟着排着队等待救治,有的人还没有轮到照应上药便痛苦地死去。
那个女孩子,正是水华。
季宁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她,看着她柔软洁白的手掌如同白雪一般抚慰着烧伤之人的肌肤,仿佛那些黑血、脓水、皮肉的碎屑都不能玷污这双手的洁净。她的眼睛始终朝着灾民的方向,平时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也仿佛蕴含着同情的悲悯,让季宁再一次无端地生出“圣洁”这两个字来。而一些无人看管的孩子却调皮地围在她周围,拉拉她的头发,或者偷偷地用脏黑的手指蹭蹭她的衣服,只有当他们妨碍到自己的工作时,水华才会笑着回过头,许诺一会儿再给他们讲好听的故事。
就算方才对玄林的话含着苛刻的怀疑,季宁此刻再也无法用理智的冰冷硬壳包裹自己。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水华笨拙却专注的姿态,眼里不知不觉地涌上了湿意,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哥哥,我知道你会来帮我的。”水华分辨出季宁的脚步,朝着他的方向嫣然一笑。这一笑,从此牵绊了他的一生。
五、解封
在交城督府呈送给伽蓝帝都的奏章中,详细禀告了交城冲突的起因:冰族自被星尊帝赶出云荒大陆后,一直在海上游荡,几千年内逐渐占据了大陆外围棋盘海、碧落海等一带岛屿,并据此定居繁衍,其间虽遭空桑人屡屡清剿,仍然凭借四海内成千上万的岛屿流浪生息。然而那些海岛土地贫瘠,无法生产出足够的食物,冰族便通过海上贸易与各个大陆换取粮食,特别是从距离最近的云荒大陆进口最多。因此苍平朝廷此番严厉禁海,查缉走私,对冰族无异于灭顶之灾,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到交城商栈偷运粮食。
“昔日天祈王朝虽令行禁海,各府各城为一己私利,均阳奉阴违,令冰族力量坐大。若我朝痛肃吏治,革除弊行,则冰族釜底无薪,人心思迁,空桑数千年之痈患,可期而解之。”交城官员联名上书的奏章中,最后还提到了交城南部的大火,“毁损虽重,然官民同心,戮力为公,秩序井然,赈济有序,偶有波折,亦旋即平复,实我朝多年国策之恩泽也。”
奏章中提到的这个“波折”,季宁目睹了经过,不过那个时候,任何人都不曾料到这个小小事件的影响,竟会如此绵长而深远。
家破人亡的灾民们虽然被玄林一番话平息了对官府灭火不力的怨恨,满腔悲愤却尽数灌注在作为罪魁的冰族身上。数百灾民先是聚集在交城监狱外,要求将一众冰族俘虏处死报仇,在遭到了守军的阻止后,不知是谁当头喊了一声:“咱们城里的路铭就是私逃冰族的叛徒!”便宛如油锅里浇下的一勺水,让人群“哗”地炸开了锅。
“把他揪出来,打死他!”
“他本人早跑到冰族那边去了,上哪里找?”
“他老婆孩子还在,去问他们!”
“好,走!叛徒,老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被愤怒点燃的人群仿佛终于发现了目标的狼群,向着远处一个狭窄的陋巷中汹涌而去。
水华一直专心地给身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