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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说通州城近半年出了十几起丢孩子的案子。警察查来查去,查到一把子保定人头上——他们白天拉脚,夜里就偷鸡摸狗,捎带着拐卖孩子——先头捉到几个,任凭严刑拷打,皆不招;只这一回,这个家伙窝囊,刚把夹棍往他跟前一搁,他就尿了,这才刨到他们的老窝。这个孩子就是在他们老窝发现的。听说孩子不是客栈的,几个警察十分扫兴,他们原想讨几文赏银的。现在一看错找了主顾,就打着哈哈,抱起孩子要走。
“等等。”王品媳妇叫住了他们,问道:“你们将孩子抱走,怎处?”警察说:“上交就是了。”王品媳妇数出十块大洋来,拈给警察:“孩子怪可怜见儿的,就留在这吧,也省了你们麻烦。”警察正求之不得。王品媳妇抱着孩子稀罕得舍不得撒手,三娘却一把抢过去:“我的孩子要是找不回来,就拿他做数还我。”王品媳妇无奈地说道:“任嫂子主裁就是了。”我吼了一嗓子:“你胡吣什么,谁说我们哥儿找不回来?”三娘见我真的恼了,又是面色铁青,即刻收回了手,心上羞愧得要死,不敢再耍赖皮。
林驿丞生气了,将我拽到一边,板着脸说:“你一个爷们儿,事到临头,怎么不朝下压,反而净往上挑?我最瞧不上的就是跟女人耍威风的混账了。”经他一说,我一下子脸红了:“怪小弟急糊涂了。”林驿丞又说:“女人遇事,一时乱了章程,尚可谅解;你若也辨不出孰是孰非来,就该打屁股了。”我直道歉:“是我冒昧了。”殊不知,这件事过后,三娘每每提起,都夸说:“那时候的你,最像个汉子,嫁你没嫁错。”自此,跟我更是如胶似漆,不过,这是后话,不题。林驿丞说:“这么光候着人家来复命,也不行,心里直长草,我们还是再去看一看。”说着就要走,众人都要跟着,被林驿丞劝回去了。三娘一再嘱咐:“你们小心为是。”我现在只想找回我儿,我的命要不要已不当紧了,要是要我拿性命跟我儿来交换,我甘心情愿,保证眼都不眨一下。
在西仓附近,我们俩只打听有没有抱孩子的陌生男女,大都说未见,也有说见了的,去了一看又不是。直到这时候,我才真的佩服林驿丞,五行八作,没有他说不上话的。遇几个蛮人,说话甚是不中听,我恼得须眉倒竖,就有个发作的意思。谁知林驿丞仍能俯就,并对我说:“我们要找的是孩子,你管他说话中听不中听呢,你这还是世俗小人之态,哪里像个大度丈夫?”往日也不觉通州城有多大,真要摸黑找个人,才知道整个城古井一般深不可测。我们弯弯曲曲走访了许多门户,直累得我们俩气喘吁吁,通身都是汗。也不敢歇,只顾得一直找下去。我们不知道,就在我们找孩子的时候,客栈却着人出来找我们来了。
来找我们的是王品,他骑着马转悠了半拉通州城,才打听到我们的所在,见面王品就说:“咱家大哥儿回来了。”我问:“他在哪儿?”王品兴冲冲地说:“就在客栈,毫发未伤。”林驿丞一把将王品搡开,催着我上马:“哪这么多的废话,你先骑马头里走,我们爷们儿另叫车。”我也顾不上推让,紧打马就往回赶,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去。及至客栈的门口,我心里突然怦怦地跳起来,下了马跑到家门外,正听见三娘跟哥儿问话,那声音果然是他!我的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要不是怕寒碜,我真想哇哇地哭个痛快。王品媳妇出来瞧见了我,惊喜叫道:“孩子他爹回来了。”三娘和我儿将我扶起来,我直瞪着我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屋人都落了泪。静一静,我问我儿:“你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有人送你回来的?”我儿说:“有人送我回来的。”我又问:“送你的人呢?”我儿这才说:“在外边呢。”三娘怪他:“你真不懂事,怎么不早说,把恩人怠慢了。”孩子还嘴:“都是你光问我别的。”我跑出去:“哎呀,快请恩人上房歇息。”请进那人,那人慌忙说:“莫要误会,我可不是恩人,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三娘问他:“是谁托你来的?”那人也叫不上名字来,还是我儿说:“是耳叔救我出来的。”我听了,浑身乱抖起来:“你回来了,你耳叔怎没回来?”我儿说:“他伤了,动弹不得了。”我一脚跌翻在地,险些人事不省。三娘这时候过去给我儿一个嘴巴:“人命关天,你怎么不早说?”这一掌也狠了一点,我儿立刻鼻口出血。三娘赶上去还要踢他几脚,王品媳妇赶忙将孩子抱走,到她屋去了。我知道我和三娘冤枉了李耳,心里都难受得要命,只想速速找到他,便央求那人带路;在门口又碰到林驿丞和王品,汇成一路,一溜烟儿地找寻下去。拐了好几道弯,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那人说:“托我送你们孩子的人,就是在这里与我相遇;他浑身是血,想必是撑不了多久了。我念孩子可怜,就答应了他。至于他是打哪间屋出来,又回到了哪间屋,我就一概不知了。”
我们面面相觑,林驿丞大喝一声:“还等什么,挨屋搜,不开门的就给我砸,将来一总赔他就是了。”一时间,嘁哩喀喳砸门声山响,被惊动起来的人家还跟我们角起口来,我们只管搜人,凭他们叫骂也不理不睬。当我闯进一间空房时,发现地下有血迹,举火把四下一瞧,一片狼藉,显见这里曾经厮打过。细细查过,听到有微弱呻吟声,走近一瞧,竟是半死不活的黄老板;我叫人将他绑了,绑到一半他就已经咽气。在另一间屋里,又发现一具尸体,脸上涂着胭脂香粉,料想是黄老板从妓馆接出来的那个姘头。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叫喊:“李爷,你醒醒。”起身,我连忙跑过去,只见李耳一身血污地靠坐在墙角,肚腹上还插着一把尖刀。幸好他没拔出来,否则早就血流干涸而死了。李耳见到我,笑一笑,我要背他走,他却用手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角。没想到九儿也在这里,把了把脉,她早已亡故了。我招呼三娘过来,三娘扑过去哭了一场,然后才搭她回来。这时,我早把李耳背回客栈,林驿丞请来了相熟的郎中,郎中验视罢伤处说道:“他伤势甚是凶险,须用虎狼药方能见效,只是……”一时,大家都迟疑不定,生怕万里有一,让林驿丞定夺。林驿丞将郎中让至客房歇息,又延请第二位、第三位通州名医帮着诊疗,俱是一样的说法。林驿丞这才下决心照方抓药,盯着李耳服用。我们几个坐在两旁,昼夜服侍,三五天都不见他苏醒,心里都起急了。我问林驿丞:“你看这方子有几分胜算?”林驿丞嘴上说尽管放心,不会有什么差池,可是手脚却都抖得厉害。
三娘她们几个妇道已将九儿装殓好,停在后院,只等李耳醒来,便能发丧;每日也都在李耳房外焦急等待,一天几次来问:“李兄醒来没?”林驿丞把她们都轰走了。待第六日,李耳奇迹般苏醒,醒来的第一句就是:“饿煞我了,拿吃的来。”三娘赶紧煮粥,放了小枣、枸杞及红糖,喂他吃。李耳很是不好意思,直说:“嫂子,我怎敢劳动你,还是叫九儿来吧。”话说一半儿,眼泪突然噼里啪啦地落在碗里。我在一旁看着心肺俱碎,哽咽道:“弟妹是为我儿而亡,我阖家永远记着欠你李家一条性命……”
李耳打断我:“你所言好没道理,你儿也是我的干儿,你们疼他,我何尝又不疼他,还分什么彼此,谁见过爹给儿出力还要见谢的?”三娘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事后,三娘说:“这几日里,我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了,现在眼泪已经干了,怕是后半世再也不会轻易伤心落泪了。”九儿下葬那天,李耳未落一滴眼泪,但伤情之感如同失了左膀右臂一般,只是对着苍天起誓道:“娶你九儿,是我李耳齐天洪福,往后我自会抚养好丫头子,断不续娶。”三娘一听,赶忙在九儿的坟前跪倒:“九儿妹妹,你是为我张家死的,我们一家对你感激不尽,年节少不得坟前拜祭。刚头李老弟说的都是一时感伤的话,你不必当真,不可不续娶,他不能无子无后啊。我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李耳道:“谁说我无儿?”他指一指我的哥儿,“这不就是我的儿子嘛!”众人劝也无用,我殊觉歉然,想我儿这条命是李耳给的,就干脆将儿给他,延续他李家一脉。几天来,忙着救护李耳,殡葬九儿,支应不暇,都没顾得深谈。任谁都不知道李耳是如何找到黄老板的,又是如何解救我家哥儿的。三娘上百遍地问过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