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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还以为他是个血性男儿,归齐也是个奔趋势利的混蛋;更可恼的是,他居然当着众人的面,骂我是老虔婆。我越想越气,夜里睡觉又着了点凉,结果竟一病不起,浑身一丝的力气都没有。张目慌了,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求医问药,我就是合着眼不理他。
郎中来了,上来就跟我道喜。
不待再说,我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更是愤愤不平。张目却得意透了,四下里去言说,撺掇得尽人皆知。李耳还特意跑来打趣我:“不知你上辈子行了多少修桥砌路的好事,天赐你人丁兴旺,怀了一个又一个。”张目插嘴说:“也是我家娘子的肚子争气。”我没好气道:“谁是你家娘子,你不是说我是个老虔婆吗?”张目赔了一脸的笑:“一句玩笑,何必当真。”我一肚子的牢骚心事,正无从发泄,便狠狠地哼了一声:“不必玩笑别人,你自己就是个最大的玩笑。”张目无数的高兴,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李耳见风势不对,怕连累了自个,连忙说:“你们先呛呛着,我不如回去了吧。”
“不送。”
“你们继续吵,别住了嘴。”
瞅李耳走了,张目冲我一躬到地,揖了又揖;我只是绷着脸儿,不言声。他又近前毛手毛脚,奉承道:“你有了孕,反而更多了几分韵致,把我的魂灵都勾去了。”推也推不开他,只躲着他凑上来的嘴。已到了这段光景,再恨他也恨不起来了,不免两相结合,兴趣亦勃然而起。谁叫我生就个女儿身呢,不由自主。好歹还要作作态,将个眉头蹙起,看似是一副极不爽快的模样,不过是想让他多求我两句,丑态毕露罢了。
“我们再使使劲儿,多生上几个,不几年,儿女便可以够再开一家驿站的了。”
张目越思越想越得趣,不禁粲然大笑起来。
“你是打算将我活活累死吗?”我问道。
“不至于,不至于,女人生个孩子比缝个兜肚还容易。”“哪一次怀孩子我不是大病一场?”
“多生几个自然便惯了,惯了也就不觉艰难了。”
“那样,我岂不是真的成老虔婆了?”
“没办法,我就一个媳妇,不劳动你又能劳动谁来?”这话听着好不刺耳:“你下去,赶紧娶你的三妻四妾,往后再也别来劳动我,我还落个轻省。”
“三妻四妾,搁在以前,还敢想想,现在也只等同于做梦了。”我要是个烈性女子,就该将他掀翻在地,谁叫他得便宜卖乖来着。怎奈正是两情相悦的裉节上,要死要活的哪里还顾得上酸缸发作,醋瓮将翻?盘桓了好一阵子,精疲力竭,少不得又心肝宝贝地诉说一番衷肠,早把前头怄气时的言来语去忘个干干净净。驿馆现在几天都不来一个客,简直门可罗雀,岂不正好用来坐月子,打发时间?这么一想,我就安心在帐内高卧,乘势令张目做这做那伺候着,不离我左右,时不时还可以撒撒娇。自小我在恩主家长大,一直当个男儿一般教诲,从不着女儿妆,还是嫁给了张目才知道做女人的万千诀窍,撒娇更是趣味无穷。纵使他是鲁智深,你只要冲他一撒娇,他也矮了半截,随你的手指拨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一天给张目下一道条陈,今日要吃鱼,明日要吃虾,着张目一趟一趟往码头上跑,累得他七窍生烟,呼哧带喘,哪里还有力气到青楼勾栏里去生事?我也踏实多了。“驿丞叫我给弟妹送一碗汤来。”
祝氏也常来探望,送这送那。我执着她的手说:“各户而今都不宽裕,就不要再为我破费了,这样叫我心有不安。”
祝氏百般抚慰我,还传林驿丞的话说:“亏负谁,也不能亏负了我侄儿。”说得我几乎落下泪来:“多谢林驿丞了。”
六七个月以后,我越来越显怀,更不出门了。即便是李耳和王品两个光棍儿串门来,我也赶忙躲进内室,怕他们笑我是大肚儿蝈蝈。驿站又走了十几口子,只剩下半数,愈发冷清了。李耳和王品干脆连上卯应差都不去了,林驿丞也不管他们,他们未免游手好闲起来,时常跑我这里闲磕打牙,屁股黏得要命,一坐就是半天;轰他们走,他们还耍赖。
他们说:“家去也是半床冰冷。”
我就又动了给他们说媒拉纤的心思,这一回倒好,他们都没怎么推辞。张目说:“现而今驿馆正晦气,你俩悬红挂彩各娶一房媳妇,再备办四桌七盏十六碟,恰好冲冲喜。”
“张目,你会说一句人话不?”我骂他。
“洞房花烛就是喜兴乐和嘛。”他还狡辩。
“你一边去,别妨碍我们说正经事。”
“你们说,你们说,我只一旁听着就是。”
叫张目这么一搅和,我再没心性说下去,李耳和王品也没心性再听下去了,只好转了话题。李耳和王品因静怡至今仍心存隔膜,故而一得空就吵;他们一吵,我就偏头疼,赶紧哄着孩子到内室去,眼不见,耳不闻,心也不烦。只隐约听李耳说:“姓王的,天下人都恨透了慈禧这个老妖婆,怎么就你一个还念她的好呢,难道你不觉得好笑?”王品说:“你那些都是道听途说而已!远的不说,就说尊号吧,历朝历代谁的尊号有老佛爷这么多?大清国当今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圣母皇太后,尊号里每一条都是因她的一项功绩而加封的。你算去吧,她做了多少功德!”李耳嘿嘿一笑:“还功德呢!就是因为她一味庇护,义和拳在街上见着个洋人,上去就是一刀,也不管他是哪一国哪一族哪一教的,杀了再说。光绪皇帝阻止她,她还跳着脚的骂街,最终酿成大祸。”王品也不服软:“依你,像光绪那样只听康梁党的,处处照着洋人的葫芦画瓢,那样的话,大清国还是大清国吗?我们岂不都成了不知书不达理的老毛子了吗?”张目大概是听得不耐烦了:“要我说呀,光绪不是个玩意儿,慈禧更不是个玩意儿,你们俩再吵,都给我出去吵吧,我们该歇着了。”硬是将他们俩赶出门去。自家沽些酒,又买了猪头肉,招呼我一盅又一盅吃个半醉,好好地睡去。
早晨起来,敞开门换换气,见李耳跟王品还在门口吵呢,一个如此如此地争,一个这般这般地辩;不过语调都缓和了许多,许是一宿未眠,都累了。我就悄悄站一边听。一个说:“光绪帝无论如何怕也是熬不过今年去了。”另一个则说:“我听说老佛爷也支撑不了几天,病入膏肓了。”他们相对着,只管叹气。我就纳闷,都在驿馆里混日子,他们怎知道的这么多?皇上和老妖婆眼看不中用了,这个信儿,我却听都没听说过。
“你们俩饿是不饿,吵嘴就能吵饱了吗?”我问他们。不说还好,一说倒给他们提了醒,都开始闹饿得慌。我吩咐厨下赶紧熬一锅粥,浓着点。少顷,热黏粥上了桌。他们俩敞开肚皮,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一个不亦乐乎。
待张目起床,已经是盆干碗净了。
看他们怪可怜见的,我就四下着手给他们找相宜的小姐,托了几个媒婆子。想是才子佳人,得相配偶,不是什么难事;谁料到天公作怪,事有不然,媒婆子一个个都将我给回了,说是小姐们一听说是驿馆中的人都摇头不允。我对她们说:“李耳和王品都不是惹闲花沾野草的浪荡子,长得清秀,又都饱学。”媒婆子们说:“要搁在头二年,听说是驿馆里的爷要娶亲,小姐们都打破头抢着要嫁呢。现而今,驿馆破败了,都不愿跳这个火坑了。”气得我真想跳起来给她们左右开弓几个耳光,再撕烂她们的狗嘴,教她们势利来!张目怕我气坏了身子,便说些风凉话儿耍子:“怪都怪那些个从驿馆离散出去的混账,出去乱说,闹得整个通州城都知道驿馆穷得难以为继了。”我不做声,只是不胜叹息。回想当年驿馆兴隆时,这些当差的,哪个不是吃得脑满肠肥?于今穷了,就树倒猢狲散,竟而还要四处去败坏。心情不悦,又不便明说,怕传到李耳和王品的耳朵里,伤了他们的少年心性,只好溜达到后院,跟祝氏念叨念叨,痛快痛快嘴巴。祝氏毕竟是当地人家,又比我阅人多,便说:“这有何难,他俩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保管找两个绝色女子嫁与他们。”
我笑道:“那就好了,这几日愁煞我了。”
祝氏说:“瞧你乐的,竟跟个孩子似的。”
我们又扯了些家长里短,我问:“这些日子没见林驿丞了,他忙什么来?”祝氏脸色一沉:“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一惊:“又有什么变故了吗?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道。”祝氏将嘴贴近我的耳朵,悄声说:“这一回,怕是要出大事了。”我心里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