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雅致,窗外摆着时花盆景,墙上挂着仇十洲的工笔群仙,住这样地方的人竟肯屈尊去做下人,恐怕谁都会怀疑内中有什么缘故。我也不便多言,听说一个借宿的爷问她可有婆家,她当下甩下脸子,说了句休要轻薄就拂袖而去,那客窘得出一身大汗。知道她这般厉害,生就一副一丈青的脾气,我就更不敢招惹她了,只在背后偷偷唤她三娘,她并不自知。
三娘真名实姓唤作个宋石榴,倒也名副其实。头回,她到我院里闲谈,曾问过:“别家院落都大树参天,伏天也可以绿荫纳凉,你院落怎光秃秃的雀儿都没落脚处?”我沉吟半晌,言说是嫌夜里树上落猫头鹰,不得安睡;三娘也不再深究,立在院门首左右张望。我猜想,她必是装迟钝,心里揣着明白。
有树,便有了遮挡。假如有贼人藏身枝丫上,防不胜防,干脆我伐了它,贼人也就无从下手了。她尽说我,她自家院子还不是掩饰得密不透风,窗帘镇日闭着,一道缝隙不留。疑归疑,慕她之心却又难以遏制,明知幽王宠褒姒,炀帝贪萧妃,唐明皇迷杨妃,下场都不妙,仍回不得头,走一步算一步,听天摆布吧。
人都说三娘乖张。馆驿人来人往,纷杂得紧,她这样性子在此恐有不便。长舌妇干脆将这些闲言絮语跑到林驿丞跟前去说。林驿丞全做耳边风,一耳朵进,一耳朵出。说多了,他还瞪起眼来。
“她栖身于此,又不取你等的饷银,如何管得这么许多?”林驿丞道。想他平日是个笑面弥陀,突然色变,情状不免诡谲,倒叫众人多了些猜忌。寻常林驿丞见得女人就挪不开步,无不魂迷,这三娘十分的容貌,林驿丞竟避之不及,仿佛她身上有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即便是三娘上赶着他递话儿,他也一脸的不耐烦。偶尔醉酒,旁人问他:“你动不动就对三娘使气动粗,难不成与她是前世的冤家?”林驿丞言道:“我且问你,是鸡巴要紧,还是脑袋要紧?”旁人说:“鸡巴要紧,脑袋也要紧。”林驿丞冷笑道:“鸡巴没了,脑袋在,尚可苟存;要是脑袋没了,鸡巴也就成了溃烂的盲肠了。”旁人思忖一下,问他:“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鸡巴招了灾惹了祸,凭什么要派脑袋的不是,又有谁会要你的脑袋?”林驿丞却低头不语装聋作哑了。
许是因了这个缘由,我对三娘更不敢孟浪从事,三娘似乎对我也是加着十二分的提防。每次来,让她坐,她都是背转身去立着,我也不好勉强,便由她。她问我:“文良老爷是怎样一个人,朝廷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我告她:“朝廷当差的都一个模样,没什么稀奇。”三娘问:“条脸还是阔脸?”我回道:“生得倒是富态相,只是有些憔悴。”她又问:“身量高矮?”我说:“是个七尺汉子,可惜叩头叩久了,背都塌了。”三娘还往下问:“年岁大小呢?”我说:“不过三十上下,却已有垂垂老态。”我知道这些个并不是三娘真正想打听的,她要打听的其实是后边的几句。
“他深夜出京,要奔哪里呀?”
“说是去盛京,是老佛爷派下的差使。”
“随从几人可靠不?”
我着实是叫她问烦了,她这口吻语气,简直酷似大理寺问案。“你问这个,莫不是有何打算?”我问道。她忙说:“只是随便问问,话儿赶着话儿呗。”三娘把头低了,玉容泛赤,倒显出少有的女儿状来。我自知言重了,轻声说道:“其实,我所知也很少,仅此一面而已。”三娘道:“谁不知你生就一双鹞子眼,过目而不忘。”我说:“道听途说,取笑了。”三娘说:“听说你的眼力是养鹞子练就的,可当真?”闻听此言,我惊得一时痴呆,连话都说不出;这等事,天王老子都不知。“你听谁说来着?”我问道。她却说:“瞒得过别人,怕瞒不过我。”我越发的惶恐,不问个明白怕是觉都睡不踏实,忙张罗说:“赶在饭口,来,就便吧。”于是,将高邮鸭蛋、宁波淡菜和杭州醉虾铺排开,端到桌上,这些都是粮船打南边捎来的。三娘推辞道:“还是厨下吃着方便。”我打趣道:“怕什么,我又不能拿你做下酒菜。”三娘嗔了我一句:“你敢,板子夹棍早给你预备下了。”本想再调笑两句,又恐三娘怪我不老成,也便言语疏淡了些;好在三娘也未多说什么,抖抖潞绸红裤,对面坐下,只是不肯抬头。
二人一味闷头吃喝,倒都怯了,一时无处摘章寻句。想我因耐不了后娘的虐待,使性子来京投亲,找亲娘的娘家舅,却扑了个空,亲娘舅早两年便死了;我就流落街头,自卖自身,甘愿为奴。一户人家写了文契,作了五两银子的身价,我就跟了他。真像三娘所说,那家主人只教我养鹞子;问他养鹞子有何用,他说在后花园捉长虫、田鼠,免得妇道人家赏花时被吓着。我养的那几只鹞子,都来自口外,尖啄更尖,利爪更利,翅膀也更硬,飞起来行云流水一般。我问主人家:“我只养它,大人就管我嚼过?”大人说:“不错,你只管盯住它们,它们飞到哪里,你眼就跟到哪儿,不可跑到你瞅不到的地界。”这是什么缘由不打紧,打紧的是从此我再不饿肚子,这便是了。“说是你跟鹞子一直吃住在一处?”三娘问道。
“确实,镇日里厮磨,形影不离。闲时,那鹞子跟我卖乖,还给我挠痒痒来着。”我说。
“久而久之,你的眼力竟能锐利得同鹞子一般,三更半夜也可远视十里?”三娘步步逼问得紧,一步逼我一寸,十步逼我一尺。“这倒未必,传言总有不实。”
“这般功夫,沙场上观敌瞭阵岂不恰好,为何跑到这弹丸之处来喂牲口,料想必有什么蹊跷。”
“猜想我家大人还是嫌我年轻气盛,常与上下拌嘴,才打发我出来,免得将来惹出大祸跟着担些干系。”
“怕是未必这么简单吧,即便是你舍得那些个鹞子,那些个鹞子也舍不得你。听说,你走后,鹞子便不吃不喝,不几日,都相继夭折。”见我低头不语,一脸的悲伤,三娘又说,“你本性良善,狠心至此,恐怕有些难言之隐……”
三娘知道得越多,我便越发得惊诧不已,对她的来历也是七分猜忌、三分防范,嘱咐自己须审时度势才是——哪怕她再是风姿绰约、聪慧异常,也不可迷得若馋猫遇了硕鼠,似饿鹰见了雏鸡。
我现在忧虑的不止是她将我的根底摸个透,我却连她眉眼高低都看不出个清白;我最忧虑的则是她将我的把柄攥在手上,不知打算做一篇什么文章。恨只恨,我又没出息到家了,阎王爷勾不去的魂,却叫她勾去了。将来,她若强我做些个违心的勾当,岂不难堪?甭说再继续逍遥自在的快活,就是苟延残喘怕是也不易了。我干脆跟她摊牌:“你既知我的端底,准备如何发落?是打算去告发我,还是打算讹我一笔银子?”三娘并不答话,只是拿绢子掩住嘴,吃吃地笑,笑得我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张目老爷你是多虑了,信口胡说,你也上心?”
我痴痴地盯着她,显得再愚钝不过了。
“小姐若觉得我碍你的眼,不妨明说,我明日一早就卷铺盖走人。张目绝非迷而不悟的呆子,到哪里都是个糊口,料我还未蠢到沿街托钵的地步,好歹你给个痛快话。”我说。
我想以退为进,试试她的口风,也探探她这道水的深浅。“看来你还是将我比作坏人心术的恶妇了,好心却拿来做驴肝肺,真屈得慌……”
“小姐怕是误会了。”我赶紧起身拱手作礼,她还是悻悻而去,只丢下一句——“后会有期!”
三娘说:
我喜欢香味,夜夜入得黑甜乡之前,要么烧些沉檀木,要么点上一炷安息香,方能睡着。不过,今夜我却不能睡,等三更天,还要出去做正经营生。刚才与那张目斗了半天的嘴,微觉疲乏,但不想优游过日,便将单腿搭在窗台之上,压了又压,抻抻懒筋。若要做个济困扶危、怜孤惜寡的女中豪杰,吃不得苦,怕是不成。在屋中,我灯也不燃,否则,外人瞅见一小脚女子独自打把势,不定稀罕成什么模样,怕是要惊得跌一个跟斗呢。
才一落生,我也曾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来着;我七岁上时,家中一场变故,爹被奸臣陷害,落得个满门抄斩,家产也一尽搜去。幸而恩主把我救下,拣一位饱学之士教我;先生断言,我异日必成大器。其实,我对经史子集兴趣全无,更想会些拳脚功夫,打遍天下无敌手;奈何恩主仍将我看做官宦人家小姐对待,宠爱有加。于恩主,我深受大恩,无可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