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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佛图澄道:“就是这般容易。”
王绝之笑道:“大师佛法高妙,名扬中西,王绝之得闻高义,实乃几生修到的福气,不要说只听一席,便是连续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听上千段万段,又有何妨?”
他这话并非吹牛。当年他听聂护生论道,就是不眠不休,听了七天七夜。
竺佛图澄道:“王公子既然同意,那我就说了。”
这时小舟已然漂到湖中心,四周漆黑,月光泛射水影,如鳞生光。远远望见一衣白影,绝无艳还在湖边守候,没有离开。
王绝之忽然想起昔日给姬雪拉下水底,差点淹死,心下不由一凛,又想:大和尚佛名著者,又是得道高僧,绝对不会对我施此暗算。
竺佛图澄道:“佛言:‘众生以十事为善,亦以十事为恶。何等为十?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杀、盗、淫;口四者,两舌、恶口、妄言、绮语;意三者,嫉、恚、痴。如是十事,不顺圣道,名士恶行。士恶若止,名土善行耳。’”
这一段是佛门常谈,王绝之早听聂护生讲过,点头道:“人犯上了恶行,就得息心、悔过,否则恶行越积越重,就像水流归于大海,变成又深又广了。如果他自知有过,改恶行善,罪孽自然去得无影无形,就像大病后出了一身大汗,以后便会渐渐痊愈了。”
竺佛图澄道:“正是如此。王公子妙悟佛法,可见慧根夙程,可喜可贺。”
王绝之暗暗好笑。这番佛理,却是聂护生说过,他照办煮碗,照搬过来的。他双手合十道:“多承大师谬赞。”
竺佛图澄续道:“佛言:‘恶人害贤者,犹以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已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施已身。’”
王绝之本欲答上一句,以示明白。可是竺佛图澄语音平和,听之如奉仙音,舒畅无比,哪里有心另说他话,打断他的话柄?
竺佛图澄续道:“佛言:‘夫人为道,务博爱博哀,施德莫大施,守志奉道,其福甚大。睹人施道,助之欢喜,得福甚大。’质曰:‘此福尽乎?’佛言:‘此如一炬之火,数千百人,各自炬来,取其火击,熟食除冥,彼火如故。福亦如此。’”
他信口说来,句句义理浅白,不用咀嚼,直至心中,听得胸口一片和平安乐,竟有恹恹欲睡的安详之感,什么事情也无暇想及了。
竺佛图澄道:“天下有二十难:贫穷布施难,家贵学道难,判命不死难,得睹佛经难,生值佛世难,忍色忍欲难,见好不求难,被表不真难,有势不临难,触事无心难,广学博究难,除灭我慢难,不轻未学难,会善知识难,见性学道难,随化道人难,睹境不劫难,善解方便难,心行平等难,不说是非难。”
王绝之听得昏昏差点睡去,忽然惊觉,自己的内力竟自四肢百骸慢慢散去!
他要待不听,但竺佛图澄的佛句依然一字一字钻入耳内:“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沙门问佛:‘何者为善,何者最大?’佛言:‘行道守真善,志与道合者大。’沙门问佛:‘何者多力?何者最明?’佛言:‘忍辱多力,不怀恶故,兼加安健。忍者无恶,必为人尊。心垢灭尽,净无瑕秽,是为最明。未有天地,逮于今日,十方所见,无有不见,无有不知,无有不闻,得一切智,可谓明矣。’”
王绝之感觉丹田内力正自一点一滴消失,情知再听下去,内力将会越化越快速,很快便会消散得干干净净。他想用手掌掩耳,然而此刻全身疲软,要待动一根头也是无力,焉能抬起手臂来?只得收敛心神,尽力凝聚丹田的内力,不令外泄。
竺佛图澄越念越快:“佛言:‘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乎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渴兴,故不见道。我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
念至后来,竟尔毫不停顿:“佛言:夫见道者,譬如持炬。入冥室中,其冥即灭。而明独存,学详见。佛无明即灭,而明常存矣。佛言:吾法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方修无修,修会者近矣。迷者远乎言语,道断非物所拘,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王绝之本已收敛丹田,止住内力外泄,听到此一番快读,心跳陡地加速,内力不可遏止,如洪水决堤出去,如此下去,不出多久,他深厚无比的内力便会消逝得荡然无存。
竺佛图澄念得快如迅雷,每一字每一句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字字不差:“人随情欲,求于声名。声名显著,身已故矣。贪世常名而不学道,枉功劳形譬如烧香。虽人闻香,香之烬矣。危身之火,而在其后。佛言:财色于人,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前,有割舌之患也。人击于妻子,会宅之患甚于牢狱。牢狱有散,释之期,妻子无远离之念。情爱于色,岂惮驱驰。虽有虎口之患,心存甘伏,投泥自溺。故曰:凡夫透得此门,出尘难……”
他念得快,王绝之的心也跟着他的一字一句猛烈跳动,当真是惊“心”动魄,无法压抑内力自丹田迅速消散,却如沉溺在噩梦之中,虽然明知是噩梦,却怎样也无法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竺佛图澄继续念道:“佛言爱欲之人犹如妨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天神献玉女于佛欲怀佛意佛言革囊众秽尔来何为去吾不用天神愈敬佛为解释即得须陀沤果……”
眼看一身辛辛苦苦练来的功力即烟消云散,王绝之大急,蓦地咬破舌头,喷出一溅血花,剧痛之下,精神一振,丹田之气重新凝聚,犹如磁石吸铁,牢不可脱,再也不被外力吸走一分一毫。
王绝之“死”里逃生,正欲长身而起,再也不受说经之声所扰,忽然想及:我既已答应大和尚听完他一席说佛,怎能言而无信,因为怕了危险而半途退出?这岂是大丈夫的所为!
他刚刚逃过大难,明知再听下去,必定多生危险,可是琅琊狂人是何等执拗之徒,既已决定了、答应了,别说是继续将这惊心动魄的说佛听下去,便是上刀山、下油锅、落入十八层地狱,也是绝不退却、绝不反悔的!
竺佛图澄见到王绝之再次凝聚丹田,固守元气,念佛的声音忽然由快变慢,缓缓得有如老牛拖车:“佛,言,有,人,患,淫,不,止,欲,自,断,阴,佛,谓,之,曰,若,断,其,阴,不,如,断,心,心,如,功,曹,功,曹,若,止,两,者,都,思,邪,心,不,止,断,阴,何……”
他说的每一个字,犹如一枚千斤大铁锥,重重敲击王绝之的心窝。然而王绝之既已从噩梦中醒了过来,集神叩齿,观鼻观心,竺佛图澄的诵经虽重,他始终抱神守一,内力再不泄出半点。
竺佛图澄见慢诵无效,诵声再度一变:忽快忽慢,快如闪电、慢似星移,紧弛完全捉摸不定,紧紧驰驰、紧紧紧驰、弛弛弛紧、紧紧紧紧、弛弛弛弛,这种忽快忽慢的读法,比诸先前中的极快或极慢,何止难了十倍?
这竺佛图澄的神通,委实是超凡入圣、深不可测!
王绝之抱神守一,任由念佛声音无定,引领他的心跳时快时慢,难以自恃,然而一口元气始终紧守丹田,分毫不移,正如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浮木,任凭如何滔天浪打,始终没有沉下水里。
“佛言:‘夫为道者,如牛负重,行深泥中,疲极不敢左右顾,出离淤泥,乃可苏息。沙门当观情欲,甚于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佛言:‘吾视王侯之位,如隙尘;视金玉之宝,加瓦栎;视纨素之服,如敝帛;视大千界,如一珂子;视阿褥池水,如涂足油;视方便门,如化宝聚;视无上乘,如梦金帛;视佛道,如眼前华;视禅定,如须弥枉;视涅磐,如尽夕寤;视倒正,如六龙后退;祝平等,如一真地,视兴化,如四时木。’”
佛理说完,王绝之如获大赦,心道:“幸亏大和尚恰好在这时说完,要再多支持一刻,我也非得崩溃不可。”
竺佛图澄也是累得满头大汗,然而神色却是如同先前,谈定平静,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半分不同:“公子,内力深湛,年纪轻轻已有这等修为,佩服佩服。”
王绝之从不谦虚,却不得不衷心道:“大和尚的神通法力才算厉害,我的内力功差点便给你轻轻这一席话废得完完全全、干干净净了。”
竺佛图澄道:“废不了,废不了,我已出尽全力,还奈何公子不了,真是惭愧得很。”
王绝之哈哈大笑道:“大和尚废不了我的武功,却说惭愧,假如我真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