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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儿微笑道:“公子有难,奴婢先行,这是份内的事……”伤口鲜血泉涌,口中咳出血来,再也说不下去。
崔相见穗儿舍身护主,又妒又恨,恨恨道:“穗儿,你有了这小子,倒忘了谁是你的真主人了。”
穗儿本来是崔相妻子崔二夫人的贴身侍婢,崔相生平好色,早对穗儿有了染指之心。一个多月前,崔相觑个机会,便欲把穗儿奸污,谁知穗儿死命反抗,惊动了夫人。崔二夫人与刘聪交情甚佳,崔家今日得以在清河安枕,得仗崔二夫人之力甚大,是以崔相惧内如虎。结果崔相非但“家法伺候”,而且是“大刑伺候”,至于崔家“家法”是跪圈顶唾壶提棍子,还是另有别种古怪手段,那可不得而知了。
崔相闯下这样的一个巨祸,二夫人下令,无论如何,须得将穗儿送走,遂把这样漂亮伶俐的丫环送了给弓真。
穗儿道:“二爷既然把穗儿交给了弓公子,我再与崔家无关,弓公子才是穗儿的真正主人。你要杀他,须得先杀了我。”
崔相看见穗儿坚决护主,妒忌更甚: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对我!说道:“我偏不如你意。我杀这氐人小子,却不杀你,看你拿我怎样!”
他一剑往弓真咽喉刺去,剑到中途,出尽吃奶气力,也刺不下去。
北宫出不知何时出现,拈住了剑尖。
崔相只觉一段大力从剑身传至,虎口剧震,长剑脱手,竟然片片碎裂,叮叮当当纷落地上,甚是悦耳??自然在崔相耳中听来,却是难听得有如丧曲。
北宫出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召见弓先生,吩咐小人把弓先生带到他的跟前。”
崔相大是尴尬:“这个……这个……”
北宫出道:“莫非崔二爷今日杀不到弓先生,誓不罢休?”随手从一名护院手中夺过长刀,双手奉给崔相,说道:“崔二爷既然执意如此,我亦无可奈何,请下刀。”
崔相连忙道:“在下绝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要见弓先生,在下哪敢阻拦半分?请大人立刻将弓先生带到皇上跟前听命。”
北宫出道:“你跟弓先生有什么深仇大很,非得杀他不可,我可管不着。只是皇上要见的是一位完完整整的弓先生。”
崔相忙辩道:“如今的弓先生,可没短少一根毛发啊。”
北宫出道:“你教我抬着他走?”
崔相这才会意,连忙着下人解开弓真的穴道,暗骂:“你这阉人有心玩弄大爷,以你的武功,焉会不懂得解穴?你身为汉人,却为胡狗办事,欺侮汉人,有朝一人司马氏重来,汉人大翻身,老子非得把你抽筋剥皮,榨成肉油不可。”
他一向出口成文,对着北宫出,更是出口恭谨,谦称“小人”,然而在心中却是自称“老子”,什么脏话也说出“心”来了。
弓真恢复活动,即时扑在穗儿身上,放声痛哭,摸摸她的鼻息,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北宫出道:“弓先生,皇上等着你,请速起行。”
弓真道:“北宫先生,请向皇上回覆,弓真身有要事,不能去见皇上了。”
北宫出双眉倒竖,叱道:“皇上你也不见?好大的架子,好大的胆子!”
弓真道:“弓真绝非大架子,也非大胆子,而是我的婢女受了重伤,命在垂危,不得不立刻找大夫救治。”抱起穗儿,便要出门。
北宫出道:“你知道那里有大夫?”
弓真愕然摇头。
北宫出蓦地欺身过来,手掌略挥,弓真半移身子,怀抱的穗儿已给抢去。
这半个月来多历变故,弓真已非吴下阿蒙。此时虽然变生肘腋,但他心神未乱,手掌握着剑柄,急地思忖:出剑呢,还是不出?这人的武功比直阴还要高得多,我的身子遭他一碰,气血未复,出剑难免稍慢,可没把握杀得了他!
北宫出却不理他,把穗儿抱给崔相,淡淡道:“快找最好的大夫,救她性命。如果她小命呜呼,你也别想活下去了。”
弓真心下一宽,握着剑柄的手不免松了下来,心道:“由崔相来找大夫,当然比由我来找容易得多,哼哼,如果穗儿有何不测,北宫出不杀他,我也要这奸人血溅偿命!”
崔相哪敢说半句话?生恐耽搁了半分,断送了穗儿的性命,自己的老命也就难免不保,抱着穗儿,正欲飞步出去找大夫,忽听得北宫出道:“慢着。”
他脚步不得不停下来,惶恐道:“北宫大人,还有何吩咐?”
北宫出道:“你把这小仆安置给大夫医治之后,请通知崔三小姐,叫她今晚见皇上。”
崔相惊道:“什么?”吓得身体打战,差点连怀里的穗儿也跌在地上。
弓真心道:“皇上召见崔三小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他竟吓得面如土色,比遇见狮子老虎还要惊慌?”
北宫出道:“皇上的圣旨正是如此,你如要违抗,自己跟他说吧。”
崔们脸上露出极度为难、又是极度尴尬的神色,踌躇道:“这个嘛,这个嘛……”
北宫出却不理他,拉着弓真道:“弓先生,我们走吧。”
崔相急道:“北宫大人,请留步!”
北宫出喝道:“还不快去找大夫,你想这小丫头送命!”
崔相听此一喝,吓得心胆俱裂,哪敢多说半句?即时狼奔而出,一众护院自然乖乖跟在他身后。
弓真到达时,刘聪早已设筵相候。
筵间菜肴极是丰盛,鲜鱼熊掌、山珍海味,尽皆由崔府家厨巧手烹制,再由刘聪的贴身宦官以银针试毒,方才端来享用。
弓真心念穗儿安危,犹如十五双吊桶,七上八落,菜肴虽美,却哪里吃得下咽?只是看见刘聪谈笑风生,不好扫他的兴,只好强颜欢笑,凑兴问道:“皇上围猎,这么快便回来了?”
刘聪道:“扫兴!扫兴!朕派司马业这条狗先行驱兽,谁知他的那班狗官竟然同声大哭,说什么京都沦陷,皇帝沦落,哭得心烦紊乱,宰了几个人泄愤,然而什么围猎的心情也没有了,不如索性回来,与弓少侠你大醉一场。”
弓真心想:文武百官拗哭皇帝蒙尘,也是情理之常,怪不得他们呀。
刘聪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微笑道:“你以为朕带司马业出外围猎,连带他的文武百官同行观看,只是为了侮辱汉人皇帝,一快兽欲,对不对?”
弓真默然,表示默认。
刘聪道:“朕是一国之君,岂会行此无聊意气之事?朕有心要晋室百官观看司马业的狼狈样子,是想试探他们对于晋室的忠心到了哪个地步。如今他们竟然不怕朕取他们的性命,也要为司马业而哭,可见得晋室气数未尽,你倒说说,朕的心情怎能好得上来?”
弓真心中一惊:为政之道,竟有如此诡谲,真是令人既惊心、又恶心。虽然讨厌刘聪,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由衷道:“皇上高明!”
刘聪道:“此刻中山王还在逼着司马业围猎,朕却先行回来,找你喝酒,你道是为何缘故?”
弓真发觉到刘聪的话越说越玄奥,越发不明,摇头道:“不知道。”
刘聪下一句话更是奇特:“你可还想当大将军?”
弓真道:“想,不过……”
刘聪哈哈大笑,接口道:“不过你不打仗、也不杀人,更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对不?”
弓真坦言道:“不错!”
刘聪目光炯炯盯着他,缓缓道:“这次朕许你当大将军的条件,也是要你杀一个人,这人非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而且残暴好杀,你杀了他,不啻为万民除了一大祸害。”
弓真默然半晌,说道:“我得先知道他的名字,方能决定。”这次他学乖了,绝不会妄下承诺,杀“下一个进来的人”。
刘聪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中山王刘曜!”
弓真吃了一惊,打翻了身前酒杯,杯中美酒溅得一身都是。
要知刘聪麾下,以膘骑大将军石勒、中山王刘曜为两大柱石,刘聪的汉家天下,几乎全都是这两人打下来的。皇帝欲杀功高震主的大功臣,自古皆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刘曜乃是刘聪的侄儿,从小为刘聪收养,情同父子;要说功高震主,更是远远不如石勒,刘聪要弓真杀人,怎会杀到刘曜的头上?
刘聪道:“刘曜是朕的侄儿,自小由朕抚养长大,虽是亲同父子,却飞扬跋扈,对朕早有不臣之心,是为不忠不孝;他攻晋阳,率兵大掠百姓的珍宝财物,杀投降官家属三万余人;三战长安,杀无辜百姓无数,将八万平民逐出长安,流离失所,路旁死者枕藉,是为不仁不义、残暴好杀,你倒说说,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残暴好杀之人,该不该杀?”
弓真道:“该杀!”
刘聪喝了一杯酒,叹息道:“朕今年六十有三。少年时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