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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回雪静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是朋友,就不会当面假装不识。
他没提,曾经他承诺将来会铺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门的事。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愿意他提起。
从元夕承认自己不想认他的那一瞬起,陆回雪就明白,元夕不在乎,她是真的打算彻底断了两人的情分。
元夕瞅到了陆回雪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心中百味杂陈,移开目光她垂下眼去,长长的睫毛掩去里面的淡淡苦涩。
是的,就算元夕性子再开朗,就算她数次对自己说,重生后,就要把以往的事都放下……对于陆回雪,她始终是有怨的。
那怨不多,但已足够摧毁两个孩子共同铸造的情谊。元夕不是圣人,她没有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对前世里陆回雪给予她的那三年,还有他对蜀山灭门的冷眼旁观,她至多做到不恨,而爱……
绝无可能。
“阿雪,”她像小时候那样叫他,教他眼睛一亮,“我很感动,这么多年你始终念着我……我听说了,你一直在四处寻我……”
她微微一笑:“都怪我,那时只想着和你开个玩笑,和你说我叫素素,后来分别时却忘了把真名告诉你。”
她轻快又亲切的语气让陆回雪的心轻轻升上晴空,他也笑了:“这件事,你确实要负全责。”
他等着她的下文,心中期盼这种轻松的气氛能一直继续下去。
但陆回雪注定要失望了,元夕的语调,在下一句已转为低缓,似流向暗处的溪水:“我珍惜与你的情谊,但是那是素素与阿雪的。”
她微微侧首,温柔望着他:“你明白吗?不是陆回雪与元夕的。”
就像前世,你为了白素素,弃了元夕,现在,我也一般,只对阿雪怀有柔软。是阿雪,而不是陆回雪。
连元夕自己也不清楚,前世自尽时,她究竟是更恨陆回雪对蜀山见死不救,还是更恨陆回雪始终未认出她。说到底,她那时也不过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罢了。
一开始执着,结束时醒悟,可惜,她悟得太迟了。
陆回雪的唇动了动,半晌才轻声道:“阿雪从未变过。”
“是。变的是我。”元夕点头,“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有我的理由……抱歉,这理由我现在还不说。”顿了顿,“另外,我要代素素和你说一句……”
秋风捎来寒菊的幽香,少女的声音亦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但陆回雪却依旧听清了那句——
“阿雪,我不要那个誓言了,你也放手罢。”
花香混着女音,轻轻飘过他的耳畔。
陆回雪不知道他怔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来,她已在向他挥手了。
他没唤住她,最后的尊严绑住他的腿,封上他的嘴,他没有冲过去问她“为什么”。
她想断,便断了罢……
藕荷色的裙摆被风扬起,芙蓉面庞焕发出成年女子才有的光彩,她朝他挥手,而后快步行至那个名为白朔的男子身侧。
白朔低首说了句什么,她抬起头来,笑吟吟地回应。
陆回雪忽然就笑了,笑容堆在他的唇角,似生冷的霜,似僵死的蚕,再不能向上挪动一步,于是他的如夜的眸中,便只剩无尽的苍冷。
十一年……原来,只有他留在原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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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愈来愈浓了。空中时不时飘落的黄叶,早晨起来草木上凝结的白霜,无一不在诉说这一事实。
“白朔,我们南下吧?”元夕一脸郁闷地瞅着只剩零星残叶的桦树,好似她也被一阵紧过一阵的秋凉弄得无限烦心,“现在南方应该还暖着,去了那边,我们可以赏赏秋菊,看看碧水,好过留在这里,成天对着光秃秃的树。”
“怎会?若你肯耐心再留几个月,就能看到白茫茫的远山,长河冰封,万里雪飘,天地一色,这些可是南边看不到的景色。”
“那到时候再回来呗。”元夕坚持,“总之我想去南边,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蜀山以南的地方呢。”
又是这种语气,仿佛他不答应她,她这一生都不会圆满了似的。此情此景,与前些日子元夕求白朔带自己来蜀山时的情景十足相似。
白朔斜靠在湖心小筑的藤椅上,眼中赏的是苍翠秋景,耳中闻是絮叨央求,这搭配好不别扭。
“啧,真是浪费了一湖秋色。”他稍稍偏首,斜睇了喋喋不休的某人一眼,“早知你如此煞风景,方才我便该将你丢在对岸。”
“我现在去对岸也可以的。”她撇撇嘴,“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啊,半死不活的荷叶,黑咕隆咚的湖水,凉飕飕的穿堂风……”她做了个浑身哆嗦的样子,成功换来白朔一枚白眼。
“朽木不可雕也。”白朔也不指望她能欣赏秋景的清冷凄绝,随手一指那边的黄杨木小方凳,“坐那儿,不许再说话。”
元夕还想张口,白朔一个凉凉的眼神飞过来,她闭了嘴,不情不愿地坐过去。
不能开口,那就打呵欠,打喷嚏,时不时来个全身大哆嗦,好似犯了抽风的羊……
一盏茶后,白朔终于转过头来,眯眼瞧她,面色不善……
元夕一捋衣袖,展示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脸色委屈:“真的冷啊,我觉得我回去得喝上三海碗姜汤才能暖得回来……”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你尽可以再多打几个喷嚏,”白朔冷嘲,“若是这种程度的风就能让骷髅蛊冷得感染风寒,倒不如我现在就把你丢湖里去,一了百了,也省得碍我的眼。”
元夕微微黑线,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嘟哝道:“那人家不是无聊么……你偶尔也考虑下别人啊,你在那里看得赏心悦目,我这边可是干巴巴地吹着冷风,要是有本话本什么的打发时间也就算了……”
她边说边揉了揉鼻子,可能是方才为求逼真一个劲儿打喷嚏,打了太多,结果现在鼻腔倒真有些难受起来。
白朔瞅着她略显困倦的脸,顿了顿,起身,“走罢。”
元夕一脸欢喜地从方凳上蹦起来,那股精神劲儿让白朔微微抽了下嘴角。
从小筑走到对岸,经过的是一座由数条长板搭就的木板桥,边缘长着浅浅的绿霉,看来颇有些年头了。
一直到两人踏上岸边结实的黄土,元夕也没放弃自己的“南方美好论”。尤其神奇的是,无论白朔说的是什么,无论他们之间起初的话题是什么,最后她总能拐到自己想说的方面去,这种情况一致持续到两人进了食肆,茶饱饭足,然后双双在街上闲逛消食。
“这个绿镯子看起来不错,让人想起南方的小山。”
“哇,那株富贵吉祥千节竹看起来不错,绿油油的……可惜,总觉得少了那么些精神,毕竟还是比不上南方的竹子啊~”
“啧啧,这筐酸枣皱巴巴的,一副焉了吧唧的样子,谁想吃啊,所以我说,还是南方好哇,要在南方,这会儿还能吃上秋梨呐。”
最后白朔也不得不佩服她过人的执着与强大的联想力,开始考虑要不要南下,就如元夕所说,南方此时还是有一些可看的玩意的,最重要的是……
他丢给卖枣小贩一串铜板儿,小贩终于不再扭着元夕要她“俺家滴枣咋不肿了你给俺舍清楚”,揣上铜板瞪元夕一眼回了自己摊前。元夕干笑一声,扭头讨好地看着白朔,白朔凉凉道:“铜板儿记账上,回头加上利息还我。”
元夕皱起脸。
从楚国一路走来,她身上的银两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原本打的算盘是用光了就从穷奇那儿弄些,反正大块的银子还要宝器什么的都搁他那儿,结果穷奇半路回家看媳妇去了,至今仍未归。他人走不要紧,问题是几乎所有行囊家什都在他那儿呢!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窘境,元夕不由得斜了白朔一眼:“白朔,你刚才出手好大方啊。”
他对他们现在的境况究竟有没有谱啊!扔了钱,却不拿吃的。她忍不住扭头去看那筐酸枣。
听着她酸溜溜的语气,再顺着她的视线一望,白朔立即明白她脑子里打的什么主意,笑一声:“不嫌别人的枣难看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元夕仰天翻了白眼,然后哼哼:“我嫌弃来着,不过我怕几天后,我们就连酸枣就吃不上啦。”她将“我们”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白朔把玩着上午买到的骨制挂件,悠悠一笑:“是么?不见得吧?”
咦?这话的意思……他有钱?!
元夕眼睛刷的瓦亮,看得白朔差点失笑,目光微转,正瞟到前方一家装潢颇气派的铺子。
“走罢。”
“去哪儿?”元夕问,然后她很快明白过来。
当铺!唔,他想当东西换银子花?这个败家子,难道不知道当铺都是很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