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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纪昀、李侍尧答应着行礼,躬身却步退出去了。乾隆嘘了一口气,睨一眼暖阁角的大金自鸣钟。王八耻呵腰小步进来,赔笑道:“万岁爷今儿起得早,昨晚儿又睡得迟,只进了两块云片糕,这会儿准饿了,奴才叫他们传膳成不成?”
“不用了。”乾隆站起身来说道:“朕要过去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这会子只怕也在进膳,就便在那里进就是了。”说着便更衣,两个宫女紧赶几步过来忙活着替他收拾。王八耻出去传旨知会慈宁宫,抱着件貂皮风毛大氅进来,笑道:“外头天变了,风贼凉的。主子防着热身子出去受冷……”乾隆也不答话,由着他们披上大氅,结了项间绦子,径自出了殿。果然一出殿门便觉身上乍然一凉,冷风扑上来,衣服也似乎薄了许多。抬头看天,半阴半晴的,团团云块吞吞吐吐托着一轮冰丸子似的太阳若隐若现,宫墙外西南天穹漫漫荡荡一带层云似乎带了阴天味道,移动却十分缓慢,他站在殿门口沉吟了片刻,说道:“王廉到内务府四值库领三件貂皮大氅,要厚重暖和些的,不要带明黄颜色,传旨兵部用六百里加急送西宁,阿桂、北惠、海兰察每人赏一件。”说罢抬脚便走。
太后宫里一如往昔,仍是暖得融融如春。她正在榻上开纸牌,旁边一边跪着定安太妃帮她看牌,还有二十四福晋跪在她身后轻轻替她捶背,见乾隆进来,丢了纸牌笑道:“皇帝来了!训了儿子又来侍候老娘——方才他们过来说了,要在我这里进膳。我刚刚已经讲过,况且今儿斋戒,那些素餐太淡味,也怕你进不香,已经知会汪氏过来给你现炒。你且坐着我们娘们说话,等着,就好了的。”乾隆笑着给母亲请了安,见何云儿和丁娥儿也在,坐在炕下陪着说笑,因笑道:“都免礼了吧——方才说天变了,想着青海那块地气酷寒,赐了貂袍给兆惠、海兰察,这边就遇见你们。好啊,都晋了一品诰命了,这身服色瞧着更是福相了。”又对定安太妃和二十四福晋道:“你们安生侍候老佛爷,别下来行礼了。”说着在炕沿偏椅上坐下。
“谢主子恩典。”何云儿和丁娥儿到底还是蹲了福儿才坐下。两个人都有身孕,给乾隆打量得不好意思的,斜签着身子半面朝乾隆半面向太后。何云儿是个腼腆的,微笑着不言语,丁娥儿笑道:“皇上的恩真是比天还大一倍!我跟前那个猢狲小子狗儿也封了车骑校尉。昨儿我打发他到他爹海兰察跟前去。我说你封校尉有甚么功劳?还不是皇上体恤你爹在外头冰天雪地里头出兵放马,给皇上出力卖命的过?儿子你听我说,真福气还得靠自个挣,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你给我穿暖和点,到大营里头当个真校尉,一点一点巴结差使往上挣。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你给我们挣后三十年的脸面去。”何云儿也道:“这说的是。我妈娘家那庄里有个黄员外,二十年头里挂千顷牌,宅院一片连一片,黑沉沉地一座城似的,那家的公子哥儿、小姐这屋那屋里去,几步道儿都是丫头搀看。说败落,几年光景儿,房子拆的拆卖的卖。尊荣的不尊荣,体面也没体面了,儿孙们卖浆的、刨煤的、下地种庄稼的各奔前程,挑担子走几百里,谁替他?”说着就笑。
两个人絮语说家常比故事儿,连太后一干人在炕上都听住了。乾隆听得目光炯炯,连连点头叹道:“这些道理听似俗话,真是有绝大一篇文章在里头,很可以讲给阿哥们听听。多听这些,敢不警惕戒惧天命无常么?嗯……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真真的要言不烦!”又对大后道:“八阿哥、十一阿哥来请安过了?大约又是笑丢个脸撒娇儿告屈的?皇额娘有精神就教训他们,懒得说就别理他们——颙璂是身子弱,养着也罢了,其余的要一律出去办差。母亲放心,儿子疼孙子和先帝爷母亲疼儿子的心是一样的。力所能及的叫他们历练,断不至委屈他们的。”
“没有。”太后听得笑了,“他们没有告屈,端端正正请安说了一会话就去了。”二十四福晋半卷着袖子给太后捶背,见皇帝说着话几次瞟自己,有些觉得,已微红了脸。见太后理牌,就势儿歇住了手,放下袖子帮着整牌。笑着对乾隆道:“孙子们都满好的,又听话又有学问,怎么皇上还是不足意儿——颙璇的诗、颙瑆的画儿都刻成了本子,我虽不懂的,瞧着比外头坊里买回来的还要强些儿呢!依我说也就罢了——倒是颙瑆说了,他去看给老佛爷造的金发塔,说是金子仍旧不够使。我说我再捐二百两,老佛爷就笑了,说也不争我那点体己,皇上瞧着哪里再挪动几万两,只怕就宽裕了。”
她是康熙最小的儿子諴亲王允祕的继福晋,满洲老姓乌雅氏,是乾隆祖母的娘家侄女儿,论起辈分是乾隆的亲婶子,论起年岁却才不过二十六八岁。一身干脆利落能说善笑,见乾隆都不大避讳的。乾隆一向在她身上都不大留意,今日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她异样俏丽娇媚。见她巧笑生晕流眄含睇,银铃儿般脆声宜人,不觉心中一动,笑道:“二十四婶说的是——不就几万两金子么?咱们从户部库里搬来使不就结了,连这宫这墙都踱上金,贴上金箔,多富丽堂皇呐——婶子进来不易,今儿有空儿,陪老佛爷多说一阵子话,算代我们孝了,好么?”乌雅氏听乾隆调侃,掠鬓一嗔一笑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的什么,皇上只拿我取笑!你二十四叔这两日病得不好,想同着和亲王福晋云九宫娘娘庙求药。昼儿说那是巫术邪教,咱们这样人家可不能沾那个边儿。他们爷俩儿脾气一样,都说是生死有命,连医生都不叫看!不信神又不看医,那不是等着——”她捂了一下口,“原先回过老佛爷的,老佛爷说就宫后小佛堂里去给观音菩萨上香,守斋许愿,那屋里太冷,这会子在生火呢!”
炕上坐着的太后、定安太妃都是老眼昏花,炕下丁、何两位夫人都是玲珑剔透聪明绝顶的人。见这光景儿二人目光一会意,娥儿便道:“时辰不早了,家里还有一堆事,也要写信给海兰察,说说我们沐浴皇恩,臣妾这就辞了。”太后笑道:“你们很合我的脾性,勤着些进来给我说话解闷儿。”乾隆也道:“家里要缺什么,或者有什么事,进来禀你们皇后娘娘,或者告诉内务府一声。你们见了阿桂夫人,把这个话也说了。”微笑着看二人辞出去,转脸对太后说道:“造这个金发塔是我的心愿,把老佛爷梳落的发都藏进去。儿子知道您节俭,不过这是儿子的孝心,要让后世当太后的都羡慕您老的福气!大清既然现在是极盛之世。这也是极盛的气象么!金子不够想法子再凑,发塔底座掺些银子也使得。和衷诔霾盍耍庵质滤乩窗欤邪旆ǎ �
说着话,饭菜已经上来,定安太妃便起身辞出。乌雅氏下炕帮着在小案上布了菜,也向二人蹲福说:“去小佛堂。”乾隆吩咐:“告诉汪氏,晚膳在皇后那里进,还叫过去侍候。”又道:“去人到养心殿把镇纸那柄如意送过小佛堂,赏乌雅氏。”乌雅氏谢恩去了,这才坐下吃饭。太后叹道:“我的儿!我虽不出门,外头进来请安说话的也多,也约略的知道些事:不少地府儿出灾了呢!有些传言很不好哟,也要有个开流节源的法子!”乾隆扑地一笑,说道:“母亲,那叫开源节流。‘开流节源,还了得!”
“就是这么个意思。”太后也笑,说道:“如今进项大,康熙爷、雍正爷时候没法比,可出项也吓人!修园子、打仗,那是金山银山往起垛!和膊荒艹鹉蛞共皇茄蛎鲈谘蛏砩希课沂侨思涓6枷砭×耍幻哦呐巫拍愫枚锖茫饩湍芎涎廴ゼ鹊垡T勖亲约夷苁〉模玫焦僦猩先ヒ材馨觳簧偈戮榷嗌偃耍遣皇腔拢俊�
乾隆一头吃一头胡乱答应着称“是”。一时饱了,手帕子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