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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看那银子,细小的银脐周匝竹叶银纹纵横,薄底上一根银筋丝萝到顶,足足的九五成色,少说也有三十两的半个台州元宝,在灯下锃明发亮晃得人眼花。白顺眼巴巴看着嘎巴把银子收进鼓鼓囊囊的包里,唏溜着嘴道:“……这个……得到军政司签个关防……”马锁柱暗地推他一把,口中道:“毯毛的军政司——格爷去大帐报到,分派差使没十天下不来,再去军政司签那个鸟关防,不定就去不了了呢!甚么属关防,我们过来过去,哪道卡子不识得我们?谁验过关防?”
“如果的不方便,”嘎巴无意间碰了一下那个包,里边立刻传出银子碰撞的声音,“我的就先报到。清水塘的不去,别的地方去一样的,打仗的杀人放火的就行。”白顺忙笑道:“格爷,兄弟跟您的对了缘份,大大交情的!到我清水塘玩玩的,那里我的当家的!关防的不要——一路熟人的,我们三个就有关防,我们的脸就是关防的!”
嘎巴愣了一下,哈哈笑着点白顺的鼻子:“噢哈!你有趣的……你的脸关防的,哈哈……”
傅恒剿抚金川钦差行营设在成都西城。这里原是四川巡抚衙门,巡抚金辉是革职留任戴罪从军的人,未到傅恒莅任,早将衙门洒扫庭除,衙门里亲兵戈什哈一个不带,留给傅恒作护卫,却撵了成都知府与成都府首悬合署办公,带着师爷书办守在知府衙门随听傅恒传唤指令。傅恒顶尖聪明睿智的人,不用猜便知金辉没了讷亲这座靠山,这番殷勤不但省了重建钦差行辕开支销耗,往实里说金辉平素为官也还谨慎清廉,也不好过拂这番美意,也就笑纳了。
嘎巴和几个小兵在双流军驿里议论傅恒练兵有方,傅恒此刻在总督衙门签押房西的花厅里刚刚会议过,传令成都知府鲜于功、城门领张诚友来衙训令整饬成都治安。
会议刚散,所有的军将都离去了,只有北路军副统领廖化清被留下来,金辉欲辞未辞,在花厅中间的金川形势大沙盘旁巡逻,见傅恒没有逐客的意思,安了心,帮着小七子开窗放屋里的烟气,摆放凳子收拾残茶,又招呼叫大伙房,“给大帅清饨一碗银耳汤,泡酽酽的茶来,大帅要熬夜……”傅恒倒觉不过意的,笑道:“老金,交待一个戈什哈管事的听小七子招呼就成,那些事叫他们下头人办。其实,就这样会议,你要忙就说一声,在衙办事就是。这里说治安,是川军有不少进城惹事生非的,你还是留任巡抚,听听也好——来,这边坐坐。”
“是,中堂!”金辉这才揩手踱过来,提着袍角坐下,不言声将两杯茶一杯捧给傅恒,一杯递给廖化清。傅恒笑着拍拍金辉肩头,对廖化清道:“不要小瞧了我们这位老兄,当年云南苗叛,全省糜烂,东川府九县县城全部破溃,只有他带全县衙役和百姓死守不退,顶了三个月!——把家当都分给了守城军民,到底也没有失陷!张广泗大军入滇,又管看护粮道,为保一万石军粮,二百个人又和两千苗人对峙,打了一天一夜,援军到了,他也累晕死了——这还是个文弱进士出身,要会武,指不定怎样英雄呢!老金——别整日霜打蔫了儿似的,又没有死了老子娘,振作一点,你那点子事皇上心里有数,傅恒也知道你!”金辉是个内向人,听傅恒述说自己履历如数家珍,心里一阵酸热,几乎就要坠泪,忙敛神微微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傅相来,我一定重新打起精神,政务上料理好,还有运粮饷民夫调度征用,都是傅相一句话的事儿。”
说话间银耳汤已经端来,小七子又给金廖二人各换一杯酽茶,退后一步禀报傅恒:“主子,成都府、城门领来了,在签押房那边候着。”
“你去请他们稍侯,我和廖将军再交待几句话就叫过来。”小七子答应一声回身便走,傅恒叫住了,“廖将军上次在下寨枪伤了肺,既有银耳,包二斤交给他的戈什哈带去——哦,给马光祖也带二斤。”他满面倦容,起身到铜盆里撩水洗了一把脸,仔细揩干了归座,对廖化清道:“留你没有多的话,马光祖先回刷经寺调度人马。你开会来迟了一点,再交待几句。”见廖化清要起身恭听,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今年春寒,本地人说逢这年头金川有瘴气,所以一定要秋冬季动手。南路军兆惠那边步步为营向小金川推进,因为那里泥淖太多,易守难攻,北路还是主战场,因为有个下寨,毕竟容易穿插。讷亲的计划原本没有大错,漏子出了两条,一是料敌不清,道路不熟;二是我军没有联络办法,不能互相策应,各自为战,反被莎罗奔各个击破。”
廖化清点头,说道:“是!打着打着敌人就没影儿了,偷袭刷经寺,截松岗粮道,军情都送不到中军。我们就象死蛇,一截又一截断开由着老莎抬掇!”
“莎罗奔已经把所有的粮食盐巴被服运到了刮耳崖,老人女人和孩子也都移过去了。”傅恒捧着银耳碗,目光在灯下闪烁,幽暗得发绿,“想必是要在那里死守!或是那里有通往青海西藏的道路也未可知——我已经写信给岳钟麒,叫他着意侦察,有路就堵死它!”廖化清道:“莎罗奔看来是不肯面缚投降的了,四万藏兵在大小金川周旋,三万老小到刮耳崖!大帅,这些藏人我佩服,有血有肉有骨头。我最怕他们来个聚族自焚,我们脸上就挂不住了。”傅恒叹息一声:“我也耽心……最好是在大小金川混战中生擒了他——现在没有开战,说这个话未免太早——不说这些空话,海兰察飞鸽传书,他营里传唤将佐,用的是唢呐,千总以上的官,每人一个号谱,夜里打乱了阵,唢呐一响,就知道主将在哪里,吹唢呐叫谁。兆惠是用的牛角号,道理也是一样。方才想了想,你们是鸣枪叫人,恐怕不成,因为莎罗奔也有枪,土枪鸟铳火枪都有,你打枪他也打枪,响成一片就分不出信号——要改。就用他们的办法,总而言之要一联就通,哪怕你们学鸡鸣学狗叫呢,我不管。这边是主战场,联络更是要紧,和我联络、自己营里上下联络、和策应军营联络,都要有死章程。战场上,联络就是呼应,就是战机。你要想清楚了。从伍到哨、队、棚、营,各级长官上下左右,一是打散了怎样聚,二是临时调动怎样传令,摘韭菜样一根一根理顺了。和我至少要有三种联络办法,和川军至少有两种——还有粮食供应,开了三次会议了,这是不消细说。有备而无患,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就这些话,比如探测道路、辎重运输,有些细务,回去和老马再合计一下,缺甚么速速报我。”
廖化清一边听,手掐指头记忆,听完起身,单手平胸“唰”地一个军礼,说道:“爵爷放心!”接着便复述傅恒命令要点。傅恒满意地点点头,见他要走,又叫住了问:“你那里有五门炮?鸟铳多少支?”
“回大帅,二十五支!”
“把我卫队鸟铳再拨给你十五支。我有三十支足够用的了!”
“谢大帅!”廖化清激动地说道:“我一支也不要。这仗打不赢,我和老马说了,二十五支鸟铳全向我俩开火,把我们打成马蜂窝抬尸见您!”
“我不要你们马蜂窝,我要莎罗奔!——炮队要拉上去,走得慢也要拉!”
“是!从清水塘水运大炮,不算慢。火药——遵大帅的令,都用油布包了外用蜡封——还要回大帅,莎罗奔也有十几支鸟铳,也有炮,请大帅留意!”
傅恒笑道:“金川不产硝、硫磺,他能有多少库存火药?小金川的炮缴还了官军,大金川没有炮。十几枝鸟铳还要用来打我的传信军鸽,这么大战场,那么点东西是胡椒面儿——懂么?是个‘味道’!好——放心去办差吧!”廖化清“啪”地一个转身,佩剑马刺叮当作响去了。
这边小七子去传令鲜于功张诚友进见。傅恒笑谓金辉:“有人说败军之将无以言勇,我看不见得,马光祖廖化清都是莎罗奔打残了的人,北路军带起来,士气不比兆惠的低。马光祖三月天打赤缚,在小黄河口探路,差点陷进泥淖里。廖化清和当兵的一起拉纤儿拖炮,一身伤疤亮出来,兵士们病号都起来跟着上去了——”说着,见鲜于功张诚友捧着手本一溜小跑进来,对金辉道:“你和他们讲,进城的兵都是川军,要全部赶出去!”说罢,要水漱口,坐在卷案中间,抽出北京南京递来的驿传信,用剪子一封一封剪拆。鲜张二人请安行礼也没有理会。
“川军绿营调来这两万人,是为策应马军门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