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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一锅粥,稀里糊涂,除了打官司任事不干吧?”
说到这里,两个钦差已是拧了劲儿。杨嗣景是吏部老官,心思转得比轴承儿还快,怔着脸想了想,笑道:“锡公。不然这样办吧:所有来当人证的在任官,一律放回去。留下他们三个原、被告,我们好生审,如何?”至此,杨嗣景的心思偏袒被告一方已昭然如雪。孙嘉涂脸上挂了霜一样,足有多时,起身说道:“我还奉有圣上密谕朱批旨意,由我来主持这次审断。对了,差使功劳有你一份;错了,我一身承担。请!”
“那好!”杨嗣景心里似吃了苍蝇一样腻味,也只好随着起身。“我唯孙公马首是瞻!”
两个人不再说话,踏着大雪出了文庙,在庙外各自升轿,也不鸣锣,由轿夫们咯吱咯吱踩着厚厚的雪来到臬司衙门。
臬司衙门和冷清的孔庙迎然不相同。几十个太原府的衙役拿着推板、扫帚、铁锨、簸箕打扫照壁前的积雪,都把雪垛到旗竿西边,腾出空场准备钦差大臣落轿。衙役们一个个气喘吁吁满头热汗,都呆站在一旁,看着孙嘉淦和杨嗣景下轿进门,欢呼一声一哄而散。
“请。”孙嘉淦招呼一声略略靠后的杨嗣景进了大门洞、迤逦向大堂走去。但见过道里、廊底下、房檐下纷纷乱乱,都是从全省各地调来当“人证”的州县府官员。可怜这些人平日在下头也是舆马高轩前呼后拥,到了省城,都群集在臬司衙门的议事厅里,吃没吃处,住的是冰凉地铺,自己支锅起火的,带着冷干粮硬啃的,一个个官服揉得皱巴巴的,乌眉灶眼,活似一群穿了戏装的叫花子。眼睁睁看着两个钦差气宇轩昂地直入大堂,又羡又妒又恨又无可奈何,骂什么话的都有:
“去那妈!热炕上吃饱睡足,格老子又该叫他们摆弄了。”
“要做官,还是做大官。萨藩台他们还睡热炕呢!”
“别那么比。我们在下头审案,不也一样?一个案子发了,捉一村的人来作证!”
“那是混账衙役们想敲剥钱——我们连送钱保出去住店都没人要!”
有的人竟然不顾官体、粗声骂:“我操他喀尔钦奶奶的!”立刻便有人反驳,“我日他喀尔吉善八辈祖宗……”乱嚷嚷间,外头有人报说:“钦差山西驻节使博恒大人到!”
人们立刻住了嘴,见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官员,穿着黑缎面鹿皮快靴进来,九蟒五爪袍子上套着一件黄马褂,雪光中显得十分耀目。傅恒虽年轻,但他带三百奇兵夜袭驮驮峰,已是全国皆知。这个自从两案爆发之后大门不出、一言不发的少年亲贵突然出现,立刻吸了所有的目光。傅恒只带了两名亲兵,马刺踩在扫净了的石板甬道上叮叮作响,却是满面春风。正走着,见廊下站着一个六十多岁花白胡子的四品官,冻得嘴唇乌青,傅恒忽然折至!他面前问道:“你不是户部钱粮司的彭世杰么?”
“回、回钦差,”彭世杰慌乱地打了个千儿结结巴巴说道:“是,是卑职。卑职原来是在户部。”
“黑查山一战,你粮草供得好。”
“哪里……那是我应份的差使。”
“你回去吧。”傅恒拍拍他肩头,“我知道你。这么大的岁数,这么冷的天儿——回去吧!”
“可杨大人……”
“没事,有我呢!”傅恒摆了摆手便离开了。孙嘉淦和杨嗣景从二门迎了出来,傅恒忙上前寒暄:“二公,别来无恙?”
杨嗣景眼见傅恒当众卖人情,满肚皮的不自在。想起昨日孙嘉涂放走一个姓王的官,不禁瞟了孙嘉淦一眼,心里想着:这两个人怎么都一个作派?口中却道:“都有钦命在身,同在一城,无缘拜会,想不到瑞雪送得贵人来啊!哈哈哈……”
“我是专门来看审案的。”傅恒看一眼沉吟不语的孙嘉淦,说道:“下头人报说今天二位大人要审结此案,我真是又喜又慰。这几天我的人每天出城看,城郊已经冻死十几个人了。”
三个人说着话步入大堂,只见大堂正中摆着两张公案,显然是孙嘉淦和杨嗣景的位置。靠西一张桌子,是喀尔吉善的位。东边两张方凳,自然是留给被告喀尔钦和萨哈谅坐的了。方凳前跪着萨哈谅和喀尔钦。见他们进来,二人翻了翻眼皮没言声,站在厅柱旁出神的喀尔吉善只看了傅恒一眼,也没说话。杨嗣景便命,“在上头再摆一张公案,请傅大人坐!”
“不用了。”傅恒笑嘻嘻说道:“那么小个平台儿,三张公案摆得下么?我就坐在你侧边,观看二公办案风采!”二人听了无话,互相一让,三个人同上了公案后正容就座。
“钦差大臣升堂了!”
杨嗣景的戈什哈高声含糊叫道。连他也不明白:一个两个钦差还不够,今日又来一个钦差!
守在外边的皂隶们“噢——”地拖着长声喊着堂威,手执黑红水火棍进来依班排定。几十名亲兵戈什哈悬刀而入布置在四周堂角,把架上的刑具碰得叮当作响。大堂上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肃杀。
“今日审结此案。”孙嘉淦脸上毫无表情,“本钦差与杨钦差已经商定,所有一应干证人等一概先回任办差——传谕出去,叫他们立刻启程回任!”
“扎!”
萨哈谅忽然站起身来,摆手道:“慢!”他恭谨地向孙嘉淦一拱手,说道:“恐怕孙大人孟浪了吧?断案要人、赃、证俱全。放了人证,谁能说得清?”说完坐下。喀尔钦又起身道:“请孙大人收回成命。我们吃官司尚且不怕冷,他们当人证的有什么怕的?”也坐下。
“你们死在临头,还敢如此嚣张,咆哮公堂!”孙嘉淦目光灰暗,狞笑一声,“来,给他们撤座!”几个衙役过来见他们端坐不动,——毕竟过去都是他们望而生畏的长官,竟没人敢下手。孙嘉淦“啪”地将警堂木一拍,怪目圆睁断喝一声:“撤座!你们已是被革官员,与庶民同例!”
两个人这才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喀尔钦进士出身,口齿流利,说道:“自古刑不上大夫,是杨大人让我们坐的!”孙嘉淦格格一笑,说道:“能叫你坐下,自然也能撤掉你的座。你就站着,也不为上刑。你既革职为民,也不算什么‘大夫’。《大清律》三千条,‘贪赃之墨吏不事以礼’,你老实点!”坐在旁边的杨嗣景觉得句句话都是在剜自己的心,不觉脸色涨得通红。舔了一下嘴唇却没有说什么,那衙役出去,一时便听外头乱哄哄一阵轻声欢呼,人证走得精光。
“喀尔钦,”孙嘉淦问道:“你可知罪?”
喀尔钦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蓦地冒出冷汗来,颤抖着声音回道:“犯官……知罪。”
“你贿卖了多少生员名额?每一名索要多少贿金?”孙嘉淦嗓子暗哑,重重拍了一下警木,“讲!”
“共是十七名……”喀尔钦呐呐说道,“每名四百两、五百两不等。有的只收五十几两的……”
“为什么收价不一样?”
喀尔钦道:“文章差的收的就多点,文章好的,就少收。还有的有人推荐‘俊才’,不收的也有……”
“真可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孙嘉淦一声冷笑。你的收条都在这公案上摆着,谅你也不能不认!”说罢断喝一声,“到一边跪着听发落!”
傅恒瞟一眼公案,果然见印盒旁放着一叠条子,伸手取过一张看时,上头写着:
今借到学政喀尔钦大人现银四百三十五两以资急用,乾隆三年制科山西孝廉魏好古。
初思,傅恒颇觉不解。后来才想到其中奥妙:魏好古取中举人,可以凭条付钱;如取不中,这魏好古就“不是乾隆三年孝廉”,借条也就无效。想着几乎笑出来:科场舞弊真是花样百出。正思量着,孙嘉涂又问道:“你怎么分辨得出哪份卷子出过借条,哪份卷子没有借条?——卷子一律都是誊录的!”
“回钦差,事前有约定的暗语,头两比里带有‘天地玄黄’四个字的就是有借条的。”喀尔钦连连叩头,“可怜我往取士从不舞弊,只有这一次也没有实得银子……”说着已是淌下泪来。
“跪到那边去!”孙嘉淦毫不动心地指了指厅柱,“待会儿我再发落!”说着又转脸问萨哈谅:“你呢?你可知罪?”
萨哈谅却不似喀尔钦那样脓包,他一直用询问的目光盯着杨嗣景,见杨嗣景一脸木然,正自诧异,听问忙道:“犯官知罪。但有下情上禀!”他顿了一下,“收钱粮前我去见喀尔吉善,曾言及山西灾县太多,多少官补了缺也不肯上任。藩库的银子再多,我们一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