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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乾隆磋商陕州狱变的同时,阿桂已奉孙国玺的宪命早一天到了陕州专门处置这件清朝开国第一奇案。
监狱设在陕州城西北角。与其他监狱不同,这是一座地下监狱——在厚厚的黄上层上挖出豆腐块一样齐整的院落,只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入天井,沿天井四壁掏出一孔孔的窑洞,这便是牢房。上面四周都是围墙,四角设着守望楼——是河南,也是全国封得最严实的牢狱。豫西捕获的盗案要犯、待决死囚历来都送这里囚禁,从来也没出过逃逸人犯的事。唯其如此,牢卒们都懈怠了,整月也不下监房巡查。新来的州令米孝祖没见过这种式样的狱房,突发异想地下去巡视,想不到被暴乱的囚犯一拥而上,擒住当了人质,连随从下去的吏员、狱卒也一概没能幸免。
阿桂的行署设在城北的岳王庙西北,登楼眺望,监狱里的情形一览无余。两千从洛阳调来的绿营兵已在这里围了四天四夜,至今还不知道谁是劫牢的首犯。他决定今天喊话,披了件黑羔皮大髦上了监狱的守望角楼。
“喂——下头的听着——”一个千总手卷喇叭高声叫道:“我们知府阿太尊和你们说话!”
下面先是沉静片刻,后有人笑道:“什么他妈的知府!我们是老章程!有屁就放吧!”阿桂探出身子,大声道:“你们谁是头?出来说话!”下面又静了一阵,有人答道:“我们没有头!”
“没有头还能活么?”阿桂大声讥讽着笑道,“我是满洲汉子阿桂,你们是英雄的就出来!”
“对不起,我们不想上当——你是想认出谁是首脑,将来好砍脑袋吧?”
阿桂绷紧嘴唇,强抑着怒气,冷笑一声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还想活命?我只有一句话,谁想活,谁就先倒戈!限一天一夜,放出米大人,不然我就开涧河放水淹了这个窝子,这个四方池子养鱼喂虾是个好地方!”
“只要你舍得这十几个人,老子也不在乎这条命!告诉你姓阿的,一个七品官,一个八品典狱官,十几个衙役,你放水,我们先浸死他们!”
“我不信他们还活着!”
“不信你就放水!”
“放就放!”阿桂勃然大怒,大声吼道,“老子也是泼皮——衙役们!”
“在!”
“在城东北涧河上流堵水,把涧河水引过来,放水淹他狗日的!——听着,你们这些王八蛋,放六尺深的水!我在上头看着你们慢慢淹死!”
下面牢房里似乎匆匆议论了一阵,几个蒙面大汉推揉着两个蓬头垢面的官员出来,冲着阿桂冷笑道:“让你们兄弟和你聊聊!”阿桂噤了一下,放缓了声调,问道:“米大人,有什么话交待的么?”米孝祖仿佛神情恍惚地望了望三丈窑顶上那排佩刀执弓的兵士和阿桂,说道:“大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既然要放水,那就放——不要犯嘀咕!”话没说完,劈脸就挨了两个耳光,米孝祖登时嘴角淌血。旁边一个高个子蒙面大汉骂道,“妈的个屎!刚才怎么说来着?”米孝祖也豁出去了,大声叫道:“他们是一枝花邪教里的——”典狱官也扯着嗓子叫“——为头的是王老五和——一”话没说完,两个人都被摘了下颏,一群人围着拳打脚踢一阵,又将他俩推了回去。
阿桂心里突然一阵难过,反贼杀官只在书上见过,米孝祖落到这般地步,他未免也有狐悲之感。想着,喊道:“王老五你听着,米孝祖这人昏懦无能,并不是什么好官。朝廷也不心疼他!识相点放了他,还能救活这五百个无知囚徒,不也是阴功么?我不瞒你,你是活不成了,难道你不为这么多人想想?!”侧耳听时,底下似乎议论了一阵,突然哄堂大笑。王老五的声气隔窗叫道:“阿桂,甭跟你五爷吊这种花花肠子。你在娘胎里,我已经是黑道上有名的‘五闫罗’了,什么事没见过?”阿桂默谋了一阵,笑道:“今儿钟馗遇了五鬼,算你是角色!说说,你有什么章程?”
“好说,这还算个老实人!”王老五嘻嘻笑着回道:“北边过黄河就是平陆县,那是山西界。你弄十条船,派两个人送我们进山一百里,从此疆场上见!”阿桂笑道:“你好聪明!我放你,你不放人怎么办?”王老五大声道:“老子走江湖三十年,没所谁说我说话不算数!过了黄河我就把人质留给你,我们在五十里处换人!”
阿桂咬着牙紧张地思索着,此地西去潼关,东去洛阳,都是人烟稠密的地方,又有重兵把守。南边伏牛山和北边隔省的太行山确是逃匿隐藏最好的地方。良久才有了主意,阿桂大声道:“那边是山西界,我的人不能跟你一百里,我们在黄河中心船上换人,从此各奔西东!”
这次是下边沉默了,好一阵子王老五才回话:“不行,一定要走一百里!”阿桂咬着牙道:“我放你一首里,朝廷知道了要我的命。就在黄河当中——不然,你就等着喝涧河水!”说罢侧耳细听,似乎下边有几个人在小声争吵。好半日,王老五才勉强答道:“好,依着你!不过我的弟兄们要登岸,没有埋伏才换人——什么时候?”
“现在!”
“你那是放屁!”王老五哈哈大笑,“大白天儿百口子人走路!备十只船,今夜起更,起更!”
阿桂笑道:“好,起更就起更!你听着我有言在先,你的人敢回我河南府捣乱,我就杀你们家属!”说着便下了望楼径回岳王庙,召集官军弁佐密议军机,直到申牌时分,各营军士方分头行动。
当夜起更时分,牢门突然打开。劫狱犯人先头是十几个人出来探路,到狱外一看,果然不见有大队官兵。呼哨一声,大约有百十号人踩着泥泞的台阶跑上来。接着又呼哨一声,剩余的又分成两拨,按序走上来,一言不发整顿着行伍。一个狱卒提着两把油纸灯过去,大声问道:“哪个是王老五?”
“我在这里。”王老五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挤出来,按捺着激动的声音道:“你有什么事?”狱卒板着脸将灯交与王老五,一字一板说道:“东西南三面我们大人都已经布防。北面有六只船,一只是我们换人用的,五只给你们渡河。这两盏灯照着米大人,灯灭我们就放箭开火枪,这是阿太尊的钩令!”王老五暴怒道:“说好的备十只船,为什么只有五只?叫姓阿的来。不然我们还回狱里!”
那狱卒笑了笑,说道:“这里就五只渡船,全都征来了。我们阿大人这会于正约束军队,不能过来。大人有话告你:本就是各安天命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你想回监狱,想杀姓米的,都听便!”
“都回去!”王老五挥着双手对犯人们吼道:“我们在这跟狗日的泡上了!”
但犯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望着寂寥的旷野,谁也不肯再下去了。正僵持间,东西南三方无数火把星星点点燃起,画角鼙鼓齐鸣,渐渐压过来。王老五一把提起那狱卒,恶狠狠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这狱卒是阿桂重金赏过的,诨名“连刀肉”,最是刁滑无赖,竟一点也不害怕,“这灯得照着米大人,再等一会子他们还要放箭呢!”王老五这才命人将米孝祖牵过来站在灯下,果然不再击鼓鸣角。已经呼吸到自由空气的犯人们开始躁动,有的人躲在人堆里大喊,“逃啊!”有的破口大骂:“王老五,你他妈捣什么鬼?”站得齐齐整整的队伍开始骚动了,顷刻已乱成一团,谁也不留心,二十多名精选出来的官军早已换上了囚衣,寂然无声混进了人群,慢慢贴近了王老五。
王老五的脸上满是油汗,眼看这支队伍已经乱了营,再也不敢迟疑,攘臂大吼一声:“向北,下城,渡河!”
陕州城北墙就建在黄河南岸万丈黄土高埠上,只有一条“之”字形的牛车道婉蜒而下通向河滩。这群人下了城,远远看见黑乎乎几只船泊在黄河里,立时一阵欢呼雀跃,一拥而上争抢着往船上跳。王老五带着几个亲信押着米孝祖十几个人,占了第一条船,声嘶力竭地喊叫了半日,根本没有一个人听他的指挥。偌大河滩上厮打声,叫骂声,惨叫声,挤得人落水声响成一片,根本也听不见他喊叫些什么。转眼间王老五自己的船上也挤上了四五十个人,还有的扒着船帮,有的哀告有的怒骂着要上船。王老五此时也乱了方寸,连声喊着“开船”,用竹篙乱打那些船下的人。正在此时,那两盏灯突然熄灭了。王老五一扭脖子,怪吼一声:“谁他娘的吹了灯?官军也许就在近处,不怕吃箭么?”
“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