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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好春轩,到夜间才过来住。”
出了月洞门,顿觉豁然开朗,迎门便是两株疏枝相向的合欢树,中间一条细石砌花甬道,一直向前,又是一座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四周散置着一二十个盆景。园虽不大,却布置得错落有致。若是春秋天,到这里来读书下棋是很有意思的。
魏东亭根本无心看景致,他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形势,见吴应熊正和一个人在下棋,在一旁见战的是在内务府掌过文案的郎廷枢。
郎廷枢远远瞧见四个年轻人缓缓走来,又见吴应熊毫不理会地低头下棋,忙用手指划着棋盘低语说道:“额驸,皇上跟前的小魏子来了。”其实吴应熊早已瞧见,手抓着棋儿故作沉思,听郎廷枢这一说破,头也不回他说道:“老熟人了嘛,何必客气?”
“额驸好雅兴啊!”
吴应熊突然抬头:“啊?皇上!”他忙丢下手中棋子,离座跪下叩头:“奴才吴应熊不知龙趾降临,未能接驾,伏乞万岁恕罪!”
康熙满面春风,一把扶起吴应熊,说道:“你这就不对了。朕这是随便走走,怎么会怪你呢?起来,都起来!”说着便打量那个和吴应熊下棋的人。只见他布衣毡帽,气字轩昂,双眉高挑,目光闪闪,不禁暗自诧异:小小额驸府中竟养着这样一个人物:“嗯,那位观战的听小魏子说是郎廷枢!这位叫什么名字?”
听见康熙问到自己,那个人忙跪下叩头:“回万岁,奴才乃平西王吴三桂标下副将皇甫保柱!”
“哦,保柱!是那位打虎救主的将军么,忠勇可嘉!”保柱见康熙衣着朴素,举止谦和,早已暗暗赞佩,却没料得康熙连这些事都一清二楚,不禁一愣,忙又答道:
“谢圣上夸奖,正是未将!”
“好好好,哎——你们接着下你们的棋!朕在一旁观战——狼廷枢、魏东亭、还有狼谭、周培公——来,我们观棋不语,坐看你们龙争虎斗!”
这盘棋已下到中盘,檄战正烈。照棋面儿上瞧,吴应熊志得意满,胜势已定。保柱显得有些沉不住气。康熙还没看出眉目,周培公却微微摇头叹息。
吴应熊没有说话又在棋盘上投下一粒白子。保柱虽跟伍次友在衮州学过几招,毕竟初学好杀,没过多久,就已露出了败相。他知道求胜无望,便起身笑道:“世子不愧国手。保柱全军复没,甘拜下风,不敢言战了!”
吴应熊一笑说:“啊,哪里,哪里。你的棋艺看来也是受过高手指教的。病在求胜心太切,杀心过重,则反失先手。”说罢看了康熙一眼,脸上不无得意之色。
周培公心高气傲,刚才因康熙有话便守定了“观棋不语”的宗旨,此刻,见吴应熊咧着厚嘴唇,一脸的得意神色,心里便微微上火,轻笑一声道:“吴君,棋道渊深,岂在口舌之间,皇甫先生这棋是他自要认输。就眼前盘上战局,胜负属谁尚未可知呢!”
“哦,”康熙虽也觉得吴应熊刚才的话似乎暗含深意,听周培公这样一说,突然来了兴致,想鼓动着周培公教训一下这个狂傲的吴应熊。便转脸问道,“如此局面难道还能扳回?”
周培公说:“吴君的棋势败局已定。可惜的是保柱先生审局不明。”
吴应熊觉得这书生实在狂妄得没边儿,咽了一口唾沫笑道:“啊,如此看来,你定是国手了,那就请周先生接着下!不才也可借此请教。”
周培公没有应声却抬头看了看康熙。
康熙笑道:“你这奴才既出此狂言,还不赶紧应战?”周培公这才告罪入座与吴应熊战了起来。刚开始,还看不出眉目,慢慢地,棋盘上的形势可就大变了。只见周培公把一颗颗棋子,随手罢去,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每一步都暗藏杀机。而吴应熊呢,渐渐地由趾高气扬变作低眉沉思,由手足无措又变为疲于应付。大冷的天,他的头上竟然冒出了热气。到了这时不要说粗通棋道的康熙,连对下棋一窍不通的狼谭也看出来,吴应熊已经全盘崩溃了。
康熙心中高兴,见周培公兀自提子攻取吴应熊最后一块角地,竟像是要让白棋荡然无存。又见吴应熊满额是汗尴尬万分,忙笑道:“算了,算了,周培公你也要留有余地么?”
周培公笑着起身:“世子见谅,周某得罪了。”
吴应熊气得脸色发白嘴唇乌青,过了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周先生果然是一位棋道国手。我失敬了。”
皇甫保柱佩服得五体投地。康熙高兴得合不拢嘴。今日这一战实在吉利,此刻如在皇宫,他立时就要赏赐周培公黄金了。
周培公拱手一礼,对吴应熊说:“额驸,看来,您的失利,也是因为‘杀心太重’啊!”棋道合于人道,人道合于天道,不能轻启杀机。你如平心对局,合理合情,尽人事而循大道,何至于就输得这样惨呢?”
他虽然说得十分冷静,在吴应熊听来,却句句都是刻薄讥讽,心头不由火起,浅笑一声说道:“聆听高论,顿开茅塞。不过据愚见,天道也好,人道也好,归根还要看谁的心谋深远。谋得深,算得远,便胜;谋略浅,算步少,便不胜,所以兵法才说‘多算胜,少算不胜’。这也就是常人们所说的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是小,天定胜人乃大;不顺天应情便是因小而失大!吴君,不可自信自误啊!”周培公理直气壮,侃侃而谈。吴应熊知道自己决非他的对手,便突然转了话题,把周培公撂到一边了:“唉呀,咱们只顾说天了!万岁爷亲临蜗居,连杯水也没有奉献,奴才实在太粗心了!”却听康熙说道:“哎——不必了,朕今日出来闲逛,随便到这里瞧瞧,想问你一件事——你父亲这些年身子骨儿究竟如何?”
皇帝问到父亲,臣子是必须叩头的。吴应熊忙跪下叩头答道:“奴才父亲常来家书。这三四年他身子越发不济了,有昏眩的病症,眼疾也很重。文章是早就不能读了。上次跌倒了,几乎中风,好容易才调养得好了一点儿……”
康熙听了沉吟良久,又道:“既如此,上次赐他老山参倒不合用了。你明日到内务府领十斤上好天麻寄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朕说了的,人参断不可轻用。”吴应熊连连叩头,颤声说道:“万岁待臣父子恩深如海,三生难报!”
“不要这样。有些事朕一下子给你也说不清楚。你父亲送来了折子请求撤藩,朕已经批下去了,照允。大臣中有人以为平西王不是出于真心,你父亲那边也会有人疑虑——这些话沼书里是写不进去的,可是要传到云南,广西、福建就很不好。”
吴应熊听了好以芒刺在背,找不出话来应对,只是连连叩头。
“其实这些都是小人之见!朕自幼读书,就懂得了‘天下为公’。昔日不撤藩为防南明小丑跳梁,今日撤藩是为百姓修养生息。你父亲过去功高如山,如今又自请撤藩,这样深明大义的贤王到哪儿找去?当初你父亲从龙入关,朝廷曾杀马为誓,永不相负,人以信义为本,吴三桂不负朝廷,朕岂肯做不义之君?”
康熙说得情真意切,又句句都是实言,连郎廷枢和保柱也暗暗寻思,皇上说得多好啊,王爷是不是太多心了,正思量着,康熙好像在回答他的疑问,又道:
“朕就是掏出心来,怀着异志的人,也未必肯信。若论大义,你是朕的臣子;若论私情,你是朕的姑父。咱爷们在这过过心,你写信把这个话传给你父亲,叫他拿定主意,首先不要自疑,更不要听小人们的调唆。又是煮盐、又是冶铜的,朕看大可不必。你说是吗?”
“是!主子如此推心置腹,奴才和家父当以死报效!”
“你在京时间太久了,这不好。倒像朕扣你作人质似的,你说是么?”
“是——啊,啊,不,不是!”吴应熊胸口怦怦直跳,苍白的嘴唇嚅动着,慌乱得不知如何回答好。
周培公和魏东亭听康熙的话音,好像要把吴应熊放回云南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怎么能行呢?可是此时此刻却不能打断康熙的话,更不能表示反对,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康熙却自有打算:“吴应熊,你不要胡想乱想。你是堂堂额驸,皇亲国戚,怎么能是人质呢,说这话的人。朕真不知他是何居心!朕是滥杀人、乱株连的昏君么?鳌拜犯了多大的罪,朕都没有杀,他的四弟还照样升了官!你是朕的至亲,又是长辈,朕能忍心下手害你吗?
“你父亲身子不好,你做儿子的,应回去看看,这是人之常情嘛!现在这都不难办了。朕在辽东给你